眼看着偏殿的木门缓缓阖上，方规尘却被迫离门越来越远。
开始脚跟还在地上拖行，后来直接双脚离地，保持着尔康手被抱到主殿外放好。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看……唔唔。”他刚说话就被人捏住了脸颊。
“很危险好不好，你也算是成熟的大妖大邪了，那么明显的神之灵力没看到吗，沾一点在身上试试？！”齐道非左手在他的脸上揉捏，咬牙切齿，“刚看到纸人那会儿就黑屏了，要命，还不让人看完的。”
“那你直接说不要进去不就好了，突然从后面抱我干什么？”
“我，因为在我们这里，两个熟人很久没见了，再见面的时候就会这样拥抱，是很正常的啊，不过我有点急就从后面抱了，一般都是面对面这样……”
说完他又从正面把方规尘捞进怀里抱了抱，仿佛在轻拥一只即将展翅的候鸟。
“噢，原来是这样，”方规尘伸手回抱他，“不过我刚还在想你呢，你就出来了~”
抱完后又上下打量了齐道非一番，继续说：“你今天穿的真好看。”
“咳，咳……嗯嗯……嗯。”本就偷偷摸摸的齐道非差点被夸得反冲式内伤。
于是扶了扶金边复古圆框眼镜，将金色长链绕至耳后，稍稍整理了下他那身紫色丝绒西装，捋着漂染过的头发疯狂凹姿势，问：
“想我干嘛？”
“你在玄牝门是S级的吗？”
方才听袁茜曦说玄牝门S级的几个人都非常厉害，尤其是首位的人，上次金光闪闪说要跟他打架试试，不知道他在里面处于什么位置，方规尘非常好奇。
“不是，我不在他们的等级系统里。”他要是S级，那其他人大概就要从B级开始算了，“你打听这些干啥，要注册就直接报我名字，齐道非。”
这个名字……方规尘微微愣住，记忆回溯到孙景说的每一句话——
智障齐道非，巨婴齐道非，沙雕齐道非，狗货齐道非，齐道非求你做个人……等等等等。
罄竹难书。
“噗。”如雷贯耳的大名和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后，似乎也没什么违和感。
“突然笑什么啊……”满头问号。
方规尘笑得更开心了，然后他拿出手机，“我这次有手机了！加个微信，以后回家的话我做饭给你吃。”
“啊……嗯？嗯嗯？？”
快乐来的有些突然，还说回家做饭……这个关系发展是不是有点快？！
不过他马上就在心里辱骂了自己，愣着干什么，加啊，谁要管那么多！
连忙掏出手机，结果没有信号。
这种时候这种气氛下，竟然可以没有网络信号……
正烦着呢，齐道非突然瞧见了那个修罗榜与自己并位的新家伙，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相当碍眼。尤其是那人头上顶着胖鸟，口里还喊着“尘尘，尘尘”。
都千年老妖了还喊叠字，幼不幼稚，齐道非满脸鄙夷。
“材材！哔哔！”方规尘撒丫子迎过去。
齐道非：“……”
三人在城隍像前简单地合计了一会儿现有的消息，齐道非与修罗榜各妖魔邪崇自然是为了确认“神”的存在而来，成仲材则是为了他的女神涂玉玉，方规尘是为了看热闹……不是，帮助成仲材而来的。
“所以你们二人其实与此事并无关系，我劝你们尽快离开这里，毕竟‘神’的存在，本就不该是我们能触及的。”
“那你呢，不也是因为好奇才来的吗？”
“不仅仅是好奇，我还有些疑惑，和恩怨。”齐道非与方规尘四目相望，将他心中某种情绪无声地传递，“我有必须要找到‘神’的理由。”
“实话说，对于‘神佛’的存在，我也只是感到过，未曾见过，我母亲曾说天地万物皆是‘神’的造物，所以对万物无私、无差、无偏爱、亦不会干涉……”
“然而他们现在却在四处散出自己的灵力，干扰着人间界的平衡。”
两人望着已经生出树开出花的涂岑月，陷入沉默。
而此时成仲材正一个人独自跪在城隍塑像前，恍惚间身边似乎凝聚出一位漂亮的女孩儿，她紧握着手中两只月牙型的筊，闭眼默念。
三次掷出，三次都是笑筊。
这说明她的问题即使是神明也无法告知。
“为什么躲着我，如果你讨厌我的话，那就明确的拒绝我啊，为什么每次你给我的答案都是不知道？”
女孩子说着，泪如雨下。
成仲材抬起头凝视她的侧脸，仿佛失去呼吸。
“因为神没办法说谎啊。”
他喃喃道，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
偏殿的大门再次打开。
方规尘急忙上前查看，发现他只是晕过去并无大碍，这才放心。
“吓死我了，好怕他也变成一棵树啊……”
“既然门开了，你就在这里看着他，我一个人进去。”
齐道非从背脊处缓缓抽出他的那把长刀，金色的灵气似雾气散开，他的力量与神之灵力很相似，但却有明显的不同。
说完毫不犹豫地朝偏殿的黑暗走去，杀气开道宛若修罗。
方规尘刚想着跟过去，脑子里就荡起低沉的女声，是浓雾中的大邪崇再次向他传音。
“婚礼开始了没？我似乎感受到城隍神来了……”
***
神明真的存在吗？
齐道非从小就能看到每个人身上的“因果线”，所以他始终觉得每个人都是被神明操纵的提线木偶。
顺着这些线，他曾经预知过许多人的生离死别，也因此被普通人恐惧。
直到母亲的死亡，是没有任何预兆的。
连同灵魂都消失不见。
至此他身体上的所有枷锁都被解开，被压抑的力量爆发出来，也加入了玄牝门。
一年后，借着因果线指引的重大爆炸事件所造成的数百人死亡，他以为自己召唤出了“神明”。
他希望神明能从这个世上彻底抹杀掉他的存在。
然而对方却说自己是将要君临次灵界成为妖邪之王。
尽管如此，那个时候的那个模糊的身影和说的所有话，都足以成为他心中的神明。
不知道走了多久。
耳边尽是皮鞋的回音。
终于，有了光亮。
红色的蜡烛布满了走廊两边和房间内，那些烛台都是树枝所做，而树枝的根部，全是各式各样只剩皮骨的人或者妖，从仅剩的华丽衣着上来看，几乎全是今天来的宾客。
腥臭味顿时扑面而来。
巨大的红色喜床上，趴着一只伤痕累累的白色九尾狐狸，齐道非靠近时，它突然睁开翠绿色的眼，从床上挣扎着起身嘶吼，身上的创口再次撕裂，脓液和蛆从其中淌下，腐臭更甚。
“为什么进来的人是你啊，齐道非。”
狐狸旁边坐着个红衣金边的美丽女人，她正翘着一条腿修建自己的指甲。
“我想要更加纯粹的妖邪之气，不是你，不是幽嬴，涂山氏送来的九尾狐也不行……我想要今天我见到的那个，方规尘，我想要他！我想要！你把他给我！”
“我的人你也敢要，你算什么东西？蛇蝎骗子。”
“我可是……神。”
她一只手捅进九尾狐的创口，从里面抓出一把蠕动的蛆，再次张开手时，这些蛆全部变成了荧光闪烁的花朵，美得令人陶醉。
齐道非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怎么了，是不是又让你想起了你母亲的死状，别难过嘛，她和这些人一样，都成仙了。”
“成仙？”
这大概算是齐道非这么多年来听过最诡谲的狡辩。
他疾步上前，金色灵气照亮了整个房间，手起刀落，直接将袁茜曦的头颅斩下。
然而只过了一会儿，袁茜曦的脖子上开始生出无数细长的藤蔓，再次组成了新的头……
“我说了，我是神，你不过是玄牝门的‘伪神’，有什么与我相比？！”
说罢，她的头再次被斩开挑飞。
“废话什么，今天你重生几次我就可以杀你几次，我就不信弄不死你。”
“啊啊啊！！！可恶！！！”
再次长出头后她恼羞成怒大吼大叫，却每次都被齐道非的金色灵气斩毕。
如此缠斗了数十分钟。
最后她想扑上九尾狐吸取生命力，从天而降的巨大镰刀，直接将她从头到脚切成了两半。
“神已经全部离开人间界了。”成仲材从大邪崇翠绿色的镰刀手臂上跳下，“因为我是留在人间界的最后一个神，一个失去力量将死的神。”
他伸手将袁茜曦残存的所有生命力吸收，又再次送还给了九尾狐，如此将她身上的伤口全部治好了。
“对不起，玉玉，在我生命最后的这一年，我会尽可能的陪伴着你，对不起。”
……
千年前，她还是一只躲在城隍庙里躲避化形之劫的小狐狸。
他也只是一个食用人间香火保一方平安的小小神祗。
因为好奇化作小男孩的模样同刚化作小女孩模样的狐狸玩耍嬉戏，也得知她的母亲因为喜欢人类而被家族驱逐，她作为半妖受尽欺凌的故事。
那时候的他心中充满怜爱。
按照她成长的模样，陪着她一起长大，度过漫长的岁月。
直到她表白的那一日，他终于陷入了迷惘，直接选择了避而不见。
神明，对于世间万物，本就不应该有所偏爱。
等到所有神明齐齐离开人间界的那天，他最终做出了选择，他想要留下来，留在她的身边。
然而他却因此失去大部分的神之灵力，连记忆都开始消散。
最终沦为了一个普通人。
谁让他在看过一生幻彩的美景后，坚持追寻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强硬到自满，可最终也只是忘记根本，生无可欢。
“城隍大人，我们走吧，未来就让我来守护您和玉玉小姐。”
“诶，你们都要走了吗？”方规尘从大邪崇的身上跃下，有些难过地说，“我还想看你们结婚呢。”
“谢谢你，有缘自会再次相见。”
成仲材临走前喊住了齐道非，对他说：“正如我所说，人间界已经没有神明，你的母亲，袁茜曦之事，还需要玄牝门继续调查，抱歉。”
“我知道的，本就没那么容易得到答案吧。”
齐道非无奈地点点头，余光瞥见方规尘扭头看着自己，于是三两步上前勾着他的脖子，向成仲材摆摆手：“你们走吧，我不会跟玄牝门报告的。”
浓雾再次降下，笼罩着一人一狐，消失不见。
半小时后，还活着的宾客被前来善后的玄牝门抹去记忆，化作树的人，还有袁茜曦的残躯都被收走。
太阳西沉，尚未开始的婚礼就这样结束了。
走出城隍庙的齐道非把摩托车头盔递给方规尘，指了指身后流线型的黑色恶魔。
“带你兜个风，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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