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明亮的房间内点满了蜡烛，这里是主卧，墙上还悬挂着冉先生和太太女儿的全家福，血迹斑驳，两米的双人床正中心放置着一米宽长，明如鉴的扁大铜盆，里面盛着模糊的血肉，铜盆外放置了一圈正好五只肚子被剖开的死狗，边缘贴满了诡异的白底黑纹符咒，空气中散发着腐烂的腥臭。
墙下被捆住手脚的方规尘也不挣扎，只是漠然地看着铜盆上不断冒出的淡白色雾气，像拥有生命般从窗帘与窗户的缝隙钻出去，萦绕着整栋居民楼。
他的记忆中是见过这种仪式的，通过生祭强开一条“走私”之路，以迎接某个次灵界的邪崇降临人间界，看这白雾的浓度，加之最近有血日蚀引发的天球交汇，想必通道就快出现了。
这时小刘打开房门走进来，叼着烟缓缓蹲下，伸出右手轻轻摩挲方规尘左眼下的两颗泪痣，又顺着他的脸颊抚下，哑着嗓子说：“你长得真好看，又聪明，即使知道你一定会查到这里，我还是不想拒绝你，毕竟你是这里唯一把我当人看的。”
“这些都是你们布置的吗，为什么要召唤一个对你们很危险又遥不可及的东西？”
方规尘知道次灵界有些家伙喜欢在人间界寻找眷属作为玩物，因为人，是一种充满感情的生物，稍微的诱惑就能使他们疯狂。
而方规尘只是单纯对人感兴趣，想要了解他们的欲望，与他们一起生活。
“不是我布置的，你相信吗，”小刘把嘴里的半根烟吐了，又点了新的抽上，“一开始是姓冉的弄的，他被我……杀了以后，是李师傅继续在布置……为了这个邪教阵，姓冉的把自己老婆孩子都弄死了，应该是真能显灵的吧。”
小刘指了指床边，那里的地上躺着的一具男尸，衣柜嘎吱咧开一条缝，从里面漏出一大一小两双血糊糊的手。
狗丢的前两天他确实拼命在找，蹲守两天两夜抓到了鬼鬼祟祟的冉财发，对方却反过来打了他两巴掌，说什么“你个低贱的小保安就算说了狗是我偷的又有谁信”，临走时又对他拳打脚踢了一番。
一个人真的就比另一个人低贱吗？
当他的脑子里闪过这句话时，手里的刀已经捅进了冉财发的身体。
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临死前冉财发一直说他家里有十万块现金，几天后会有更多钱，求他饶自己一命，直到生命的终结。
那天是老李值班，杀人的激情消退后，小刘神色慌张地求助于这个一直关照他的老前辈，对方瞧着他一身血红，直接拿起手机拨出了110。
“他一直说他家里有十万块现金……”小刘结结巴巴地叙述着，“还说几天后会有更多钱。”
老李挂掉了还未接通的报警电话。
两人连夜将冉财发的尸体背回家，亲眼目睹了地狱般的场景，他的妻子和女儿已经被剖腹，垃圾一般堆在墙角，主卧的大床上，正摆着这扁大铜盆，不时向外散发着冰冷的白雾，床头的柜子上放着那张皮质祭文书。
小刘杀了人，老李拿走了十万现金，两人互作伪证，删除了一些监控视频。
“据说是他的公司经营不善，四处求援之时误入邪教，偷来这祭文，想通过上面的方法招出一个名为‘太子’的大邪崇，先是偷狗，后来觉得祭品不够，就杀了自己的妻女。”
方规尘无语，所谓的祭品，其实只是开路费而已，这么点儿路费却想招来“大”邪崇，痴心妄想。
而且这哪位啊，叫太子这么骚包的名号……
等等，慢着，好像就是他自己来着！
这些人居然妄想开个狗洞召他来人界？！
方规尘的表情本来是像喝水般淡然，突然变得有些生气，在小刘看来大概就是本来艺高人胆大结果现在真慌了的表现。
“我本来不想把你卷进来的，抱歉了。”
“你们，想要啥？”
反正他本尊已经在这儿了，真有什么迫不得已的愿望也不是不能通融。
“钱，冉财发一开始就想求财，李师傅说了，求来的钱我们俩分。”
“？？？”
方规尘满头问号，这个他可真没有！
“那个，我裤子口袋里还有一些，你说的那种钱，不够的话就没办法了。”……孙景给的。
“你真是个笨蛋。”
小刘笑了起来，他有些黑瘦，笑的时候更显青涩，就像很多普通的年轻人那样。
房门被踹开，老李握着刀冲进来，瞥了一眼方规尘，伸手就扇了小刘一巴掌。
“不是叫你把他杀了，还是你想坐牢？！”
“求你放了他，直接拿我的命去献祭吧，钱都归你。”小刘扯着老李的胳膊，眼里只剩下绝望。
前进是无止境的黑暗，回头亦是黑暗。
这十天里他没有一日好好睡过，闭上眼就会看见血肉模糊的尸体，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
纵使他杀的是一个该死的畜生，他却也变成了一个该死的畜生。
僵持之中，午夜十二点钟响。
铜盆之上白雾汇聚，像滚滚而来的巨大旋涡，天花板像被撕开一道伤口，污浊沿缝隙淌下，一只白骨嶙峋的巨大手臂自裂缝中伸出，死死掐住老李的脖子，欲将他拖进其中。
小刘吓得一屁股做到地上浑身发抖，阒寂的夜晚，耳边只有老李绝望的嘶哑。
所谓的祭品，无非只是开路费而已，而真正要付出代价的，正是召唤者本人。
“退下。”
清亮的嗓音划开静谧。
方规尘的瞳孔一分为二，又由二分三，泛着水银色的光华。
作为次灵界的鬼王之一，纵使是别人给他挖的狗洞，也不允许任何下位者去爬，这就是威严。
刚钻进来觅食的小喽啰哪知道老家的邪崇头子在这里，而且心情还很差的样子，吓得它连请安都省了，直接扔下手里的人就逃。
方规尘与周遭一同陷入默然，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尚未建立军队，又在夹缝中艰难求生时，曾被人间界召唤过。
满是尸体的废墟中，那个孩子冷冷地说：“我愿意把一切献给你，请把我的存在从这个世界抹杀掉。”
两千年的漫长岁月里，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为什么会被反复记起？
冉家的大门被撞开，自称“不许动警察”的人，披盔戴甲涌入，嘈杂声喧哗声沸腾着，抬走晕死的老李，拷走呆滞的小刘，给方规尘解开绳子，扶着他下楼，坐上红蓝光闪烁的警车，送往了S市C区中心公安局。
深蓝色，红色，公安，POLIC。
方规尘裹着大花毛巾被蜷缩在椅子上，像一只受惊的橘猫瑟瑟发抖。
煞气，在周身如浪潮澎湃。
他的头埋进胳膊里，只露出一条缝隙，于这狭小的视域里，能看到来回游走的凶兽，浑身孔雀石色的鳞片漂亮非凡，偶尔把尖利的爪子搭在他的脚上，似乎在轻嗅。
少见啊，化成实体的煞气。
不愧是书里写的人间界衙门，完全就在引诱他大开食戒，兴奋到颤抖。
“你好一点没？”是低沉的女声。
他强忍着兴奋缓缓抬起头，面前是一杯热茶，还有一包“□□爆椒牛肉面”，越过这两样东西，才看见穿着白衬衫，烫着梨花短发的女警。
“这个是嫌疑人给你的，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约定，必须要给你一包泡面他才愿意交代犯罪过程。”
“……请问他会怎么样？”
“他是报警自首的，老实坦白的话，死罪说不定能免，不过还得看尸检结果。”
话刚说完，女子就急匆匆喊了句“老幺，过来给受害者做笔录，我继续审嫌疑人了”，风风火火钻进了里间。
穿着公安制服的年轻小哥顶着黑眼圈满脸无奈：“一开始就问了，三不知啊！”
他举起表格，上面除了姓名，其他的居然全给填的“不知”，要不是受害人，这三更半夜的他可真要发脾气了。
方规尘把头扭开喝了口热茶，生辰年月日，家庭住址，工作情况，他确实不知道嘛。
空气突然躁动，一阵暗金色的灵气强势撕开煞气灌入，跟开道似的，可惜这闪瞎眼的大排场只有方规尘能看见。
过了会儿正主姗姗来迟：漂染的红头发，蛇缠骷髅t恤加皮衣，破洞牛仔裤加尖头靴，左耳一顺溜儿的钉钉环环，朋克打扮配上188的大高个，视觉冲击力绝对不亚于前面灵气开道。
可把方规尘吓的，茶都忘了喝。
“阿西，玄牝门的小祖宗这是在局里安了监控还是咋的，消息太鸡鹅灵了吧，掐着点来。”
分局老幺直接切换死鱼眼絮叨，而朋克小哥却摘下墨镜，朝他抛去一个偶像级别超级阳光的大大大微笑，如果对象是女孩子定然是核打击级别。
“哈喽，听说你们又抓到邪教的人啦？我可是翘了Live House的表演来协助调查的，感谢我哦~”
——可惜对象是铁骨铮铮钢板儿锵锵直的人民好公仆。
“哈喽个锤子，不准在局里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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