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朱雀鬼宿四星,隶属次灵界,聚金积玉的国之都庙,是以骨堆成的鬼邪王座,檀香氤氲青烟缭绕,雾气凝聚而成的异兽在形态各异的邪灵妖物之间跳跃嬉戏,最终聚于正东位的黄花梨嵌玉山水屏风前散灭。
半倚在座榻上的年轻男子眼角下垂神色慵懒,两颗并排的泪痣更衬得他色气满满,在血肉遍地的污浊中依旧纯净得如同羊脂白玉,形成一副反差剧烈的画面。
此时他正抱着蚕丝凉枕阅读一纸书信,身边的八骨禄偷看几次未果,心里更加好奇,只是一叠纸而已,竟让太子面无表情地看了这么久?!
“太子,太子……白家家主代宗族入籍眷属。”
瞧着白家家主从站着到半跪着,从半跪着到坐着,八骨禄觉得他再不打扰太子一下,这条刚化形的巨蛇就得躺地上打滚了。
年轻男子放下手中书信,瞥过依偎在腿边的女子,冰冷的视线从她身上那件宝蓝色白牡丹旗袍,停到她脖间缠着的白蟒。
“你的人形化得挺好看的,衣服也好看。”他伸手在白蟒下颚抚摸,任凭蛇信在他鼻尖游离。
大个子国字脸的八骨禄咧嘴一笑,真是极为狰狞,不怪太子对手下化形的颜值标准如此低了。
“白茜兮,太子准了你的请求,过来受印吧。”
女子受宠若惊浑身颤抖,温柔婉转地匍匐身躯,让男子在她露出的脖颈上签下眷属的标记,又千恭万谢地退下了。
等到殿上没了人,太子倏然抬起双眼,冷不丁道:
“小八,过几日次灵界与人界交汇,我准备去母亲的故乡走一遭。”
年轻男子的双眸闪动,引得八骨禄也热血上涌,两人四目相对桀桀而笑,不禁摩拳擦掌起来。
“太子殿下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去点出千万妖兵鬼将,三日后直取人间界!”
“……啊?”
“……嗯?不是去人间界打仗称王吗?”
两人执手相看面面相觑,陷入尴尬的沉默。
“其实,我是准备去人间界成亲的,喏,这边是我母亲的家书与婚书。”年轻男子摇着手上那叠信纸,因为开心而眯起的双眼宛如下弦之月,“上面详细撰写了鬼宿四星与人界的天球交汇之日,我在人间界的身份、监护人、成亲对象和地图,还有一张奇怪的票券。”
“成成成成成亲?!婚婚婚婚婚书?!”
八骨禄作为陪伴太子征战南朱雀星位的副将,听到这么一段话整个鬼都在激烈尖叫。
“行了行了,吵死了……”太子一根手指堵着耳朵,皱着眉头倚向一边,“成不成亲无所谓,重要的是在人间界生活,以前我母亲常说人间界是极为有趣的!”
“不是,等,您真的理解成亲的含义吗?!”
这一家子都太随性了吧,关注点太奇葩了吧,八骨禄目瞪口呆。
“太子啊,以我对人间界的经验来说,成亲这个事儿吧,是非常复杂和恐怖的,您需要和某个人结成某种神秘的终身契约关系,还会被限制自由……”
“诶——?那确实挺可怕的,未曾想到人间界还有如此法术。”
八骨禄把太子手中的婚书抽出,折叠成小小一块还回去:“我建议这个事情吧,暂且搁置一旁,等您实在无聊了,再去处理也不耽误。”
太子乖乖点头,口里嘟囔着“好说好说”。
“那,您是一个人去?”
“不然呢,你不准跟我一起去哦,碍手碍脚的。”
凄厉的哭喊顿时震天彻底,八骨禄抱着太子的大腿拖行三天才含泪收拾了一大大大箱行李,依依不舍地将太子送进了天球交汇的裂缝通道。
“如果您玩腻了就传话给我,我会即刻杀过去的。”
“放心好了。”
八骨禄记得太子第一次独自领兵出征前也是同样的笑容同样的说辞,结果把沿路的数十外族领地打了个遍,就是没找到真正要打的,十过城门而不入,吓得对方直接投降归顺。
天然也好,故意也罢,反正他也从未搞清楚太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姑且对人间界的各位说句保重吧。”
然后将太子与一大大大箱行李送入纯白的光亮之中……
***
他记得小时候,母亲拿出过一副名为《清明上河图》的人间界画卷给他看,画上有鳞次栉比的集市,还有亭台楼阁石桥木舟,车水马龙热闹的人潮,比起血海骨山杀戮纷争的鬼宿四星,那里曾更令他神往……
尖利的刹车声响起。
“卧槽!能不能别站马路中间!”
“前面的还开不开车啊,停着搞毛?!”
密集的四轮车在他的身边飞速地来回穿梭,喇叭声,轰鸣声,叫骂声洪水猛兽般灌进他的耳朵里。
他几个闪身掠到路边四处张望,四四方方的房子整齐排列,高耸入云。
“妈耶,快看那个古装小哥哥,长得绝了吧。”
“哪个新游戏的coser呀,求课代表?”
几个女孩子围在一起,举起什么方形薄片对着他发出细小的咔嚓声,让他的迷茫加剧。
坐在人行道的花坛边缘,他展开自己在人间界的名牃“方规尘”,低头看了看自己和周围全然不同的衣衫,深切怀疑自己是不是传错了地方。
对了,还有地图和票券。
方规尘继续展开地图,早先看到上面的框框格格还有些奇怪,如今瞧见这里房屋的布局,似乎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他起身走向那几个围观他的女孩子,施了一礼。
“请问各位姑娘,我想去地图上的这个地方该怎么走?”
“诶诶?诶。”女孩子们以为偷拍被发现可吓了一跳,听见他问路的措辞更是懵逼。
其中一位接过票券看去,是4A级景区崇元寺的门票。
“小哥哥你是去崇元寺拍片吧?”她用手在地图上指出了一跳路,“离这儿不远了,这样直走第一个路口右拐再走到底就能到。”
“呼,看来我没传错地方。”方规尘松了口气,又突然笑起来,像风搅乱了繁花,渐欲迷人眼,“谢谢你们。”
他拿回地图和门票扭头走开,指路的女孩子才还在呆滞中尚未回魂。
“麻麻我怕不是遇到神仙哥哥了。”
离开老远的方规尘噗嗤一声,喃喃自语道,“第一次被误认成神仙,人间界真有趣。”
绕过几栋高楼,他就瞧见了冲天而起的佛光,像直入云霄的金色佛塔,越是接近崇元寺,人流香火灵气越是鼎盛,仿佛镶嵌在大都市中的世外之地,任何鬼魅妖灵无论强弱与否,都在努力接近中心区域蹭一些佛法修行。
“果然佛家之地,不管在哪儿排场都是极大的。”方规尘不禁啧啧,以前他去阿鼻大炎狱渡劫时遇到过一位菩萨,在秽土立了一尊比这里最高的房子还要高的佛像,方圆百里参拜的六道众生像宇宙的星辰那么多,当时他拼命冲上前却没见到菩萨,只在佛像脚下的菩提树边喝了杯茶。
刚接近崇元寺百米,他就被个老阿姨抓住了胳膊,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年轻人,送你一句话可好,我看你白面起灰雾,不出数日将有小劫。”
“小劫?什么劫?”方规尘挠挠头,他一千年前就把劫渡完了来着。
看这年轻人呆呆的似乎上套,老阿姨又把他往路边拉了十几米,“你先稍等片刻,待会儿我叫大师给你算算,定为你化解。”
方规尘好奇地往人群中间探看,一位眼瞎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和面前的中年妇女说了许多,妇女边点头又面露担忧,最后又从包里掏出一厚叠红色的票券塞进了面前的箱子里。
“您口中的那位大师,就这样把自己交给一只妖吗?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耗尽生命力而死的。”毕竟人类看起来是这么脆弱。
周围的人都安安静静听大师解卦,方规尘这句话跟平地惊雷一般响亮,就差荡出“死的死的死的”的回音了。
倏然间视线刷刷刷扎来,仿佛就是等他继续说。
“而且那只妖告诉你的,也是它偷看来的消息,化解不了的。”
看着年轻人斩钉截铁的样子,还真有围观的人群动摇,有人还真趁机喊了一句:“就是,有人真的靠上供化解成功了吗?”
“你小子又是什么东西,满口妖啊妖的胡言乱语。”
“咦,你们看不见吗?”
在方规尘的视域中,瞎眼大师左肩上站着一只青色的鸟,时不时凑到他耳边鸣叫,无数苍白的手从他的身后伸出,捂着他的眼睛、嘴巴,控制着他的手与脚……
“年轻人,我好心好意带你过来想帮你渡劫,你却在这里血口喷人,还穿着个古装,说!是不是对街派你来砸场的!”
老阿姨一改开头的和善,凶神恶煞地朝他嚷嚷,紧接着又从围观的人群中钻出几个男人,都阴鸷地盯着方规尘。
“打架没关系,但能不能别在这里。”
毕竟菩萨对他有恩,要是把这佛门之地全夷为平地了就不好了,就算他只用那么一点点力气,真打兴奋了也容易把寺门寺墙给拆了。
他被紧逼着退了三步,靠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扭头看去,黑衬衫黑西装,连皮肤都是古铜色的贵气男子,正挑着一边的眉毛扫过这群乌合之众。
“玄牝门的S级驱邪师此时可全在崇元寺的大雄宝殿内,你们想闹事尽管,别怪我没提醒过。”
几人对了对眼神,朝他啐了一口。
“今天就放过你,臭小子。”
“放过我?呵,毫无眼力见的杂碎。”
黑西装杀气荡开,直接将那只青鸟妖吓得长鸣一声,等几人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他才将方规尘拉到一辆黑色跑车前,“我知道你能看到一些东西,但是有时候还是假装没看到比较好。”
“我还以为我好心提醒那个人,他会感谢我呢。”方规尘个子不矮,但长着下垂眼角,平时没表情时就一副我见犹怜的欺人模样,现在更显得委屈和招人疼了。
“人为财死,看多了就习惯了。”年轻男子瞧见他手中的门票,语气又温柔了几分:“你是来崇元寺上香的?”
方规尘点点头,但他突然想起此人刚说什么玄牝门驱邪师时,那些小妖也颇为忌惮,估摸着是人间界的王族或者管事的,自己并非是来打仗惹事,还是不要和那种势力碰面比较好,所以又摇摇头。
“谢谢你刚才替我解围,我本是来找人的,但现在有些不便,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找人的法子?”
“你有对方手机号吗?”
“手鸡耗子?”
是一种长得像耗子的送信的鸡吗?
年轻男子拿出了一块黑色薄片,向他展示了一些让他有些眼熟的符号:“这就是手机号……话说你手机都没有,该不是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吧。”
“啊,嗯,算是吧,城里,真的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方规尘拿出地图与监护人的名帖,发现下面确实有这么一串符号,“是不是这个?”
“对,我帮你打吧。”
“谢谢,你可真是好人。”
***
国字第三方危害控制玄牝门,是组织直接管理的“有关部门”,此时此刻,他们的几个长老正与崇元寺住持坐在一起商量对策。
“昨天日血蚀,多个次灵界与人界天球交汇,又有不少鬼魅邪崇要来人界作乱,尤其是前前前代祖师爷推算出的这个叫“太子”的邪崇首领,传言是三首六臂,异常凶残。”
孙景忍不住打了个打哈欠,老头就是老头,拿着个推算出的东西吓得要死,要是那个什么太子真的来人间界了,那还不得带着千军万马一路火花加闪电啊,又不是微服私访,藏着掖着干啥,害他在这儿干等了两天,浪费生命呐。
正疯狂腹谤呢,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他偷偷溜出去接了电话。
“您好,歌手齐道非工作室。”
“你好,这里有个刚从深山里出来的人找你,”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询问名字,过了会就继续说,“他说他叫方规尘。”
深山?方规尘??什么鬼。
等等等等,方!规!尘!
孙景记忆回溯到他外公去世的时候,曾经给他一封家书,里面就有讲他有个远房的表亲,比他长三岁,据说从小在祖宅长大,希望以后他能照拂一下,就是写的这个名字!
可别说,人要是发财了,还真上古时期的远房亲戚来寻你。
“啊,对对对,他现在人在哪?”
“在崇元寺门口,他说是信上写的。”
“那正巧,我就在这块儿,你让他在门口等我,我马上就去接他。”
孙景挂了电话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说开心吧,终于能扯理由离开这无聊的老头聚会;说难过吧,除了齐道非那个孽障,他竟又喜提一个拖油瓶。
从崇元寺后门开车出来,孙景敲着方向盘往路边寻人,他记得这个方规尘从小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所以跟个古人没区别。
“搞笑,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不说是终南山古墓长大的小龙女,真当我杨……”
“过啊”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孙景的视线就被寺门口一个穿着长衫,气质古朴的青年吸住,他靠在石麒麟边四处张望,左眼角下两颗泪痣与其说性感不如说色气满满,偶尔笑起来,落花随水。
没理由的让人觉得,他就是方规尘没跑了。
“真香报警了,这哪是什么小龙女,这特么是神仙下凡啊。”
孙景下车扒开几个围观偷拍的人,走到青年面前:“那个,请问下,刚是你给我打电话吗?”
青年指了指扬长而去的黑色跑车,“刚打电话的好心人说他有事先走了,请问你是孙景吗?”
“对,我是,你就是方规尘?”
“嗯嗯,这是我的名牒。”
孙景看着青年手上的小本本都惊呆了,这哪是二十八年没下山啊,这得有两千年都没下山了吧。
“先上车吧,咦你行李呢?”
“带了的,来的路上丢了。”
“……”太惨了吧,这么欺负山里来的人的嘛,“算了,别难过,到时候再买。”
孙景把方规尘带到车边,教他怎么开门上车系好安全带。
方规尘突然对着孙景笑起来,先用脸秒了他,又用言语把他捅了个对穿。
“这是你们的坐骑吗?方才那个好心人的可真漂亮。”
这可不扎老心了,山里来的古文物都知道人保时捷911GT比他的五菱宏光好看。
“这个坐骑不能光看外表,要看性能的。”
“噢~”
孙景余光瞧着方规尘跟好奇宝宝似地趴在车玻璃上看外面的风景,沿路就在琢磨着怎么安排他。
跟自己一块住吧,太影响自己带妹子回家了,要长得丑点还好,这么一张脸,要有人说他孙景是gay他可真是自宫都洗不清。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孙景决定把他这个美人儿老表哥塞齐道非家里,反正那家伙是个不回家的男人。
“那个,尘哥啊,我现在住的地方环境不太好,也不太方便,我安排你住我发小家吧,他是个野人,一万年都不回家的,那房子地段好,空着也是空着。”
“嗯嗯,我会努力做饭做家务这些回报你的,之前都学过。”
孙景差点给呛到,做饭做家务啊,心动!被人说是gay也血赚啊,后悔了呜呜呜。
“咳咳,不用努力,随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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