堃县距离沪城,有一百多里路,交通暂时只有长途客车,火车站正在修建,年后才能通车。
甘露早就想去沪城玩耍,忽悠傻爹:
“爸,你没文化,沪城的人又眼高于顶,瞧不起乡下人,我陪你一起去买,免得被骗了。”
甘大海想了想,答应了。
接下来一整天,父女俩就为出远门做准备。
首先是“介绍信”。
这年头没有身份证,农民出门,必须要手持生产大队开具的外出证明,否则吃不了饭,住不了店,一经发现,还会被拘留查办。
其次是“粮票”。
父女俩想在沪城的国营饭店吃上饭,要么有沪字号粮票,要么有全国粮票。
对甘大海来说,“印把子”就掌在他自己手里,想怎么盖戳就怎么盖戳,方便得很。
粮票也不难办,甘露手里一大堆沪字号,随便挑几张,分量就够她和傻爹在沪城敞开了吃一个月。
办好这些,甘大海又把家里的猪后腿肉拎上一扇,灌好的腊肠提溜两挂,连同晒干腌渍过的稀罕山货,全部装进一个大竹筐里,还背在身后试了试重量。
甘露看得莫名其妙。
这年头还没有“农贸集市”,一应买卖交易,都发生在国营商店。
农民自家出产的鸡鸭鹅蛋、猪肉羊肉、山珍、鱼干、野生药材,统统只能卖给公社收购点。
敢私底下交易,要冒很大风险,哪怕沙雕爹是支书,也不例外。
他背着这么大一只竹筐去沪城,想干哪样?
难道他平时的“积极”都是装的,一有机会,就露出自私自利的小尾巴?
甘露旁敲侧击,便宜爹装聋作哑,实在逼急了,黑着脸说要“走亲戚”。
“你有个姑妈在沪城,好几年没见着了,趁着这次机会,去看看她过得咋样了……”
甘露愣怔,琢磨沙雕爹话里的亲戚关系:自己的姑妈,就是傻爹的姐妹,至少也得是表姐妹。
她穿剧这么久,从没听人说沙雕爹有兄弟姐妹,好吧,原本是有几个的,统统饿死了,活着的一个没有。
表亲?甘露知道的,只有一个田国梁。
她试探着问沙雕爹:“是我的……亲姑妈?”
沙雕爹避而不答,自顾忙活去了。
甘露更疑惑了,自己有一个住在沪城的姑妈,离着一百多里不算多远,却“好几年没见着了”,看傻爹准备礼物的大方程度,可不像是关系疏淡呀。
有古怪!
这年月,有个城里的亲戚,说出去相当有面子,没道理藏着掖着,除非……对方戴了黑帽子。
甘家三代贫农,阶级地位杠杠滴,幺蛾子只能出在“姑妈”婆家那边。
……
隔天一大早,甘露揣着一肚子疑惑,跟着沙雕爹,坐上牛车出门了。
在村口,她遇到了吴碧莲。
捉奸门以后,这个坏女人以母鸡变鸭的速度,迅速蜕变成一个积极、贤惠、知书达理还年轻貌美的女干部。
全公社最年轻的女校长,前文艺宣传队的红牌,新晋俏寡妇,这些标签随便拎出来一个,话题度都爆表。
某种程度上,她也算是浴火重生了。
半个月前,王安生裹挟上百知青,大闹生产队,都没能撼动黑莲花分毫,反而成全了她真才实学的好名声。
甘露自己,也是服气滴。
然鹅,伟人教导我们:咬定青山不放松,风物长宜放眼量。
甘露贵为佛系小仙女,从来都不是一根筋的人,不执着,不强求,不争一时一事,把日子过舒坦最要紧。
吴碧莲有“女主光环”,她也有“天降横财”,鹿死谁手,且行且看。
村头偶遇,双方酸了吧唧地打哈哈,尬笑,彷佛捉奸门没有发生过。
吴碧莲有的是心机,甘露有的是耐心,甘大海全程面无表情。
王安生听说支书要进城,拎着一杆猎筒跑来送行。
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芦庄大队乌烟瘴气。
但凡政治上有点瑕疵,品行上有点不端的,都被他提溜到大队部,触及灵魂地反省。
整个民兵队,五六十人,或多或少,都跟前队长李得魁有牵扯,要么亲族,要么亲信。
王安生要做的,就是打击、分化、收拢这些人,彻底掌控队伍。
他有野心取代卢南樵,成为新的知青领袖、政治新星,岂能连一支小小的民兵队都带不好?
笑话!
现在,李香香已经被他整得不敢回村,接下来轮到谁,看脸,也看天。
甘大海本来还怕在节骨眼上出远门,村里会出乱子,甘露提点傻爹:
“不怕,你走了,才能把舞台让给有需要的人……”
真出点纰漏,也能以“不在家”、“不知情”脱责。
王安生想取而代之,就要有一力承担后果的觉悟,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牛车嘎吱嘎吱,拉着装肉的大竹筐,拉着父女俩,沿着山道缓缓前行。
沿途流水石桥,稻田延绵望不到边,半中午了,才晃悠到公社汽车站。
就在石浦供销社东侧的一片空地上,四周栽种斑竹、夹竹当围墙,几间小平房是办公区,前方零零星星停着几辆中型客车。
其中有一辆五分钟后出发,父女俩急慌慌买了票,上车,发现车里一大半都是知青。
腊八在即,年关在即,生产大队没有多少农活,有也轮不到知青去干,很多人闲得无聊,提前返城过年。
让甘露惊讶的是,卢南樵也在,身边还跟着朱一飞那个人渣。
朱克文的这个宝贝侄子,长得还算匀称,五官也没大毛病,拍马屁的话也能夸一句“英俊”。
他最扎眼的毛病,是满额头密集地抬头纹,让他不管是黑脸还是笑脸,都显得狰狞阴鸷。
相由心生这句话,还真特么有点道理。
甘露心里鄙夷,脸上不动声色,按照车票上标注的数字找位子。
好巧不巧,居然就在朱一飞旁边!
甘露膈应地不行,她穿剧后第一回出远门,还是去沪上那么洋气的地方,却跟一头人形畜生同行。
癞蛤么爬脚面,不咬人,恶心人。
甘大海的位子,在女儿前边几排,距离卢南樵不远。
小卢主任跟朱渣渣来得早,买票都要了靠窗的好位子,一路上视野开阔。
但客车出站没多久,朱一飞就看腻了风景,转而打量起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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