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唱

小说:七零甜妞凶猛 作者:般柴
    牵扯到根本利益,李香香气得嗷嗷暴走。

    咧着嗓子刚开始嚎骂,就被孟桂英领着几个妇女捂住嘴,拖出大队部。

    会议继续进行,讨论知青能不能当村干部的问题。

    卢南樵自己就是知青,又被知青推选为公社干部,是整个堃县知识青年的灯塔,拥趸如云,他当然是赞同知青当村干部。

    但在白云公社,二十多个生产大队里,只有寥寥几个大队有知青村官。

    芦庄大队要不要开先例?

    甘大海耍滑头,说事关重大,他不能独断,要去公社找郭书记汇报请示,然后再做决定。

    王安生迟疑,他对当不当老师无所谓,瞄上了民兵队长的位子。

    李得魁判刑以后,这个位子一直空缺。

    一屋子人各怀心思,会议散了也没有立即离开。

    孟桂英悄悄告诉甘大海,李香香撒泼哭闹,跑去公社告状了。

    甘露冷笑:“让她去,看朱克文好意思替她出头。”

    私底下打招呼是一回事,公开袒护又是一回事,李香香不明白这个道理,会被现实教做人。

    甘大海急着去找郭书记“表忠心”,骑着那辆老永久,直奔公社,天黑前肯定回不来了。

    日落西山,芦庄知青点的事悬而未决,卢南樵决定留宿在村里。

    午饭早就准备好,却一再延迟,吃成了晚饭。

    菜色非常奢侈:全猪宴!

    甘露瞒着便宜爹,把家里养了一年的白壳猪宰了。

    三百多斤的家养猪,肉质鲜美,肥而不腻,跟后世养殖场里批量下线的肉猪不可同日而语。

    在七五年的这个冬天,猪肉在供销社卖八毛钱一斤。

    一头将近四百斤的大肥猪,能卖三百块钱。

    但社员卖生猪给公社收购站,价格会被压得奇低,淡季一毛八一斤,旺季两毛,跟活抢差不多。

    而且不是谁都有资格养猪,那些有门路买到小猪崽的人家,有充足饲料的人家,才能把猪顺利养出栏。

    猪不能喝西北风长膘,很多不自量力的社员,想方设法弄到“猪票”,买了猪崽,吭哧吭哧养了大半年,小猪崽死活不长,瘦得像一副干架子。

    运气再差点,猪病死了,血本无归。

    在芦庄,乃至整个堃县,养猪是村干部的福利,他们带领社员搞生产,没人发工资,年底卖掉一头猪贴补生活。

    靠养猪,堃县村干部的生活普遍滋润。

    他们多半人不肯把生猪卖给收购站,想法设法在村里内部消化。

    村民再穷,也需要婚丧嫁娶,尤其是娶媳妇,一辈子的终身大事,都想办得体面阔气,还会攀比。

    办婚宴离不开猪肉,去供销社买?一则贵,二则要肉票。

    想惠而不费,只能去买村干部家养的猪。

    在白云公社,流行腊月娶媳妇,几乎所有人家都把婚事定在年底。

    村干部挑个好日子,请人把家养的肥猪杀了,需要办婚事的村民,东家三十斤,西家二十斤,剩下的当年肉给村民分一分。

    这种私自宰杀的家猪,既不要肉票,价钱也比供销社低,皆大欢喜。

    甘大海当上村支书以后,假积极,非要把辛苦养大的猪卖给收购站,价钱只有卖给村民的三分之一,好处是奖励几张工业卷,面值按生猪售价三折。

    一头生猪卖一百元,奖励工业卷三十元。

    凭券可以购买紧俏工业品,包括但不限于自行车、缝纫机、手表……

    凭良心说,也是很稀罕的东西。

    可惜甘露不稀罕,很不稀罕。

    她穿剧以后,过着地地道道70年代小村姑的生活,仨月不知肉味,顿顿吃杂面馒头,偶尔煮个鸡蛋就当过年。

    忒苦逼了!

    穿剧之前,她虽然宅,吃、喝、穿、戴、住、行,样样讲究,像这样顿顿杂面咸菜的苦日子,受不鸟。

    沙雕爹养大的这头年猪,必须杀了打牙祭。

    什么支援国家建设,什么卖爱国猪,统统是忽悠,肉吃到自家嘴里最要紧。

    趁着公社干部进村协调矛盾,她扯着犒劳的幌子,把猪杀了,既能避开“没觉悟”的攻讦,又能落到实惠。

    三大盆猪下水、猪血、猪骨架,加起来有好几十斤。

    甘露让人卤的卤,炖的炖,腌的腌,炒的炒,趁着天还没黑透,支起两口大铁锅,聚众吃一顿联谊饭。

    这年月,冬季蔬菜品类很少。

    温室大棚?

    不存在滴,全靠天生地养,白菜、菠菜、小油菜当家,蒜薹、韭黄、山芋粉丝都是稀罕物。

    好在芦庄有山有溪,气候温润,吃得还算丰富。

    春笋割下来,晒成干,

    山木耳、野蕨菜、羊肚菇这些山珍,也晒成干;

    夏天舍不得吃完的紫豆角、豇豆、山椒,晒干了挂在屋檐下;

    秋天河溪退水,撇下一湾黄唇鱼、黑背鱼、草虾……撒网捞起来,制成鱼干。

    改开之前,囤积食物以备不时之需,是农家人的本能。

    今晚招待公社领导,安抚知识青年,不能只让支书一家出钱出力,生产队的好东西也得拿出来。

    甘露这边,除了炖肉、卤菜、炒菜,还自备二十斤五花肉,跟地里现割的芹菜、荠菜、韭黄一起剁陷,包饺子大家吃。

    卢南樵看到这顿饭,神色一怔,抬头看着甘露。

    甘露恍若无事,招呼大家开吃:

    “今晚小卢主任在,知青和干部也开了一整天的会,晚上咱们办个篝火晚会,唱山歌,吃饺子,好好联络一下感情,平时有什么小误会,一饭泯恩仇……”

    缺衣少食的年代,没有吃肉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就接着吃肉。

    入夜,三个大火堆熊熊燃烧,男知青一拨,女知青一拨,村干部一拨,团团围坐在大队部外的晒场上。

    一弯圆月当空,照得下方恍若白昼,视野极为开阔,村民一拨拨涌来围观,比放电影、唱大戏还热闹。

    卢南樵带头唱了一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收获如雷掌声。

    倒不是拍领导马屁,他唱得确实好听,甘露这种嘻哈麦霸都很服气。

    无论是村里的年轻人,还是插队知青,都不缺多才多艺的大虾。

    《小白杨》、《东方红》、《南泥湾》、《红星闪闪》、《红梅赞》……歌词曲调都透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昂扬铿锵,让人激情燃烧。

    甘露被这种情绪感染,忘了“低调才是王道”的箴言。

    她现场削制几根长竹签,串上猪肉串,放在火盆上烤得滋啦滋啦冒油,再撒上雪花盐、山胡椒粉和辣椒粉,香气四溢。

    周围村民也好,知青也好,都没见过这种稀罕吃法,啧啧惊奇。

    甘露一口气吃了十几串,辣得吸溜吸溜,转头找水缓和,误喝了谁递过来的半搪瓷缸老白干。

    辣上加辣,酒劲上涌,她整个人都醉眼迷离,脚步也开始悬浮,依偎在燕妮身边哼哼。

    知青点的妹子有人懂乐理,在大木桌上摆开一溜粗瓷碗,用竹筷敲出do re mi fa so la si的乐谱,抑扬顿挫,清脆悦耳,给上场表演节目的人伴奏。

    甘露迷迷瞪瞪地凑过去,抢过竹筷边敲边唱,全是别人没听过的洋瓷:

    醉别关

    断了几生念

    可恼这灯火熏了眼

    一人一马过关

    敢问今夕何年

    三生叹

    兮何年

    可笑我形只影单

    未曾得志,马放南山

    问罪森罗宫殿

    怪我狂浪轻言

    君不见我踏破玉阑干

    把五岳倒悬

    ……

    甘露唱得如痴如醉,旁人听得稀里糊涂,不知道她唱得嘛鬼。

    唱完这一首,她又哼起《盛唐夜唱》: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花坊湖上游,饮一杯来还一杯,胭脂扫娥眉,烟花随流水……

    绮靡潋滟的词曲,“奉天承运”的嚣张,被甘露用微醺微哑的嗓子唱出来,伴着叮咚跌宕的敲打瓷碗声,颇为夺神。

    但大部分知青也好,村民也好,只能听她嘟哝曲调,完全听不懂唱的什么。

    卢南樵除外。

    他趁人不注意,借口甘露喝醉了酒,把她扶到知青点腾给他住的那间空房里。

    甘露虽然眯瞪,意识还算清醒,不肯乖乖呆在房间里,蹒跚着要去篝火现场。

    卢南樵拦住她,转身拎起桌上的热水瓶,倒了半搪瓷杯温开水喂给她喝,还尅她:

    “这么小点就胡乱喝酒,长大了还得了?信不信我告诉你爸,让他好好管教你?”

    甘露不服:“我不是故意的好不好?不知道是谁把老白干当开水递给我,呛得我心肝肺都咳出来了,你还唠叨!”

    “刚才唱得什么?”

    “呃……”

    甘露卡壳。

    这年头全国江山一片红,唱歌只能唱支山歌给党听,敢歌颂封建皇朝,王侯将相?

    分分钟要被扣上黑帽子!

    甘露装死,说只是随口哼哼,啥都没唱。

    “上次我去公社赶集啊,听见有人唱山歌,韵味悠长,很好听,我记住了那个调子……不知道词。”

    “不知道词?”

    卢南樵似笑非笑地重复她,突然五指轻敲桌面,自己哼唱起来:

    醉里挑灯看剑

    却无战鼓狼烟

    昨夜谁趁东风楼阁轻声叹

    扬鞭策马问天

    为何敢怒不敢言……

    嗓音醇厚圆熟,唱腔余韵缭绕,音准一丝不差。

    甘露:……?

    这样都能听得懂?记得住?唱得出?

    她呵呵尬笑几声,不知道该怎么耍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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