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距离，估摸着差不多已经远离了嘉德罗斯，卯月才敢把搂着的物吉松开。说实话，嘉德罗斯刚才那个补攻非常迅速，几乎是在解除的那一刻就攻击了过来。卯月并不怕被他打伤，毕竟嘉德罗斯不是真神，他的攻击多少还是会被灵力化解一部分。她真正怕的是刚才自己的那一枪。
在嘉德罗斯攻击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拔枪射击。刚才那一枪其实很不稳定，自己几乎是随便朝着他开了一枪，还好只是打中了那条手臂。如果不巧打中额头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她不敢想象。
卯月悄悄地握紧了左手。
和嘉德罗斯打架的时候，她的灵力波动已经处于完全爆发的状态了。那时候只是因为纯粹的愤怒，兴许连杀了对方的心都有。依嘉德罗斯的性格，哪怕是输给她也一定会再来挑战，而且必定会再度肆言——倘若她那时没有物吉出面劝阻，那说不定真的会被愤怒所蒙蔽，杀了嘉德罗斯。
然后……成为杀人的怪物。
纵使凹凸大赛允许杀人，她也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不想用染脏的双手去触碰那些刀。那样会弄脏他们的。
紧握的手被人轻轻握住了。她低下头，自家的小幸运正微笑着看着她，用双手包裹住她紧握的那只手，一点一点，将它扳开，然后把自己的右手塞进去让她握住。
“这样的话，主公大人就不会弄疼自己啦。”
唔。卯月内心一颤，随后又软化了下来。用空余的那只手揉了一把物吉的脑袋，她终于放松了下来：“谢谢你，物吉。”
——我可能养了个天使。
身后的呆毛姐弟默默地带上了自备的墨镜。
安迷修忽然觉得自己内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翻了。
四人一付丧神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到沼泽地区寻找材料，大约中午时分，卯月接到了一则通知。
来自丹尼尔发布的武器命名。
“啊。”她忽地想起了自己的那两把武器。自己确实没有想过自己的武器名。现在想想，安迷修的双剑都有名字，自己的刀和枪又怎么可能没有呢。
打刀·月曜，以及枪·银阳。
这两个名字，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月曜和……银阳？”轻声念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不知为何从脚底生出了一阵风。卯月下意识地低头，黑色的影子迅速从地面窜起，将她圈住。
“小姐！”
“卯月姐！”
“主公大人！”
站在不同方向的三拨人在察觉时立刻朝她的方向赶去。
被黑暗淹没的那一刻，她抓住了一只手。
*
卯月再度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来到了一个未曾见过的空间。要问如何形容，那只能说是一片白色——因为它确实只有白色。不管是墙壁也好，天花板也好，地面也好，全都是白色。
白的亮堂，也白得有些瘆人。
“主公大人，您没事吧？”
物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她这才发现坐在她身边的这个少年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原来自己刚才是抓住了他的手么。卯月在内心松了口气。幸好是和自己战斗已久的物吉，而不是略欠配合的安迷修或者呆毛姐弟中的一个。
“我没事，先起来吧。”朝他歉意地笑笑，两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再认真地看上几眼这周围，却是越看越复杂。
“完全陌生的地方呢……”
“嗯。这里有可能是某个大赛副本，要小心。”
“我知道啦！”
听着自家小胁差一如既往的欢快语气，卯月感觉稍许轻松了一些。有物吉在，总会让她放心很多。
可欢乐的交谈时间还没过多久，就有一把声音传来：“欢迎来到审判之地，参赛者。”
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好了战斗准备。
只见得从前方的某块地板缝隙中涌出了一些黑色的烟尘，这些烟尘在半空中组成了一个生物。它看似一条龙的样子，但与其说是一条龙，更不如说它只是一个漂浮在半空的龙头。整个龙头呈黑色，眼白也是黑色，只有两个红色的光点在内侧表明它还有眼睛存在。
卯月在听到它的话的瞬间反映了过来：“能对话？”
“那是当然，我好歹也是掌管这个副本的boss。”龙头一张一合，飘了过来。忽地，它顿了一下，“哎呀，混了个预料之外的小家伙进来呢。”
龙头看着物吉贞宗，原本就在发光的眼睛更亮了一层。
“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它虚虚地飘着，想要更凑近点观察，却被卯月拦住了去路：“别靠近他。”
龙头“嗯？”了一声，也不继续前进了，分外温顺地朝后移动了一点，却不忘盯着他们。
忽然，它说：“逐客。”
一声巨响从后方传来，在来不及反应的瞬间，长长的黑影冲出来，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忽地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一把咬住了还未反应过来的物吉的腹部。血液因忽然的撕咬飞溅开来，把卯月彻底惊吓到了。
“物吉！”
快速反应过来，她抽出腰间的月曜去劈砍这条黑影，却硬生生地穿了过去，那边的头早已经叼着物吉消失地无影无踪。
猩红的血眸张开，她愤愤地看着那个龙头，声音几乎是嘶吼。
“你这家伙！——”
*
安迷修看着自己终端上的光点，陷入了沉默之中。大约三小时前卯月突然消失，他在终端上查看了卯月的位置，发现还在这块地区。安迷修和呆毛姐弟找了很久，却依旧见不到她的半点影子，就连和卯月一起消失的物吉贞宗也音信全无。天色已经不早，他怕一些昼伏夜出的怪物会醒来，便让呆毛姐弟先回到那间小屋里，自己则继续寻找。
然后，找着找着，还是找到了原地。
安迷修注视着自己的终端屏幕，无言。终端上明明显示卯月就在这里，可事实上是没人有任何一个人。难道是不小心进了哪个副本了？那应该不对啊，这样的话身为队友的他照理来说也是会被强制拉进副本的才对。
奇怪，很奇怪。
安迷修坐在地上开始思考。这次的事情太过特殊，根本没有一点头绪。虽然说他完全可以等待卯月自己从副本里出来，毕竟物吉贞宗也在她的身边，两个战友在一起，肯定能够很快解决。
他这么对自己说。
可是内心里总有一股不安。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只手，本应该能抓住的。可为什么，自己却没有抓住呢？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抱住膝盖将头埋在手臂中。
物吉贞宗，物吉贞宗，物吉贞宗。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为什么能够陪伴在小姐身边的，不是我呢。
为什么能够给小姐安全感的，只能是你呢。
*
腹部传来的剧痛与落地的痛楚同时袭来，卯月躺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胃里总有阵翻江倒海，可根本什么东西都呕不出来。视线因为疼痛而变得有点模糊，她使劲眨了眨眼睛，这才清晰了许多。那个黑色的龙头还飘在原地，只是它的周围浮着很多道黑色的类似于鞭子一样的东西。
月曜还在手上没有松开。太好了。
卯月从地上爬起来，用剑支撑着自己以免再摔下去。她从开始就一直试着攻击这个龙头，却一次都没有命中。从中间出来的那些鞭子一样的黑色物体就像是有生命的一样，将那个龙头保护得很彻底，根本无法接近。更要命的是。灵力对它没有任何作用。
“还想要继续战斗吗？”
那个龙头看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卯月张了张嘴，随后又改口：“不了。”
刚才的战斗已经足够她冷静了。目前的自己根本就打不过它，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语气调整回来。
“物吉被你弄哪里去了？”
那龙头也不慌不忙，飘在空中悠然自得：“我说过了，送他回到该回去的地方。”
“该回去的地方啊……”她放空了思想，忽然冷笑了一声，“是天堂，还是地狱？”
“你认为呢？”黑色的龙头悠悠然旋转了一圈，“嗯……也许死了也说不定？”
砰。伴随着枪响射出的子弹毫不例外地被黑影吸收掉了。
“小姑娘，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哦。”
在半空摇晃了一圈，又悠闲地移动到她的前方，龙头用那双看不出感情的红色眸子看着她：“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啊，小姑娘。”
“每次你想要逃避的时候，你都会用上这把枪。”
卯月的眼睛瞪大了。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
“小姑娘，你开始逃避了。”
龙头躲开了飞来的两发子弹，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明明用剑和刀就能够取得的胜利，你为什么要用枪呢？”
她冷漠回答：“个人喜欢，要你多管。”
“那刀呢？你为什么不敢杀人呢？——你明明，可以用那把刀杀死嘉德罗斯。”
“不想弄脏手而已。”
“这不对吧，小姑娘。”它的眼睛头一次眯了眯，“你只是顾忌太多。”
“因为这会让你想起，物吉贞宗碎裂的时候。”
砰。——子弹沿着轨道，直直地擦过了龙角。
原本就猩红的眸子变得更加红，在刘海的阴影下显得更是可怕。
“你……读取了我的记忆？！”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愤怒，暴躁。不仅是因为对方偷窃记忆的行为，还有一半是因为被拆穿而形成的自然反应。
说白了，不过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罢了。
“我可是「审判」啊，小姑娘。”龙头悠然道，“读取记忆是我常用的手段，不然如何判决？”
她挤出两个字：“可笑。”
“可不可笑，还请您一会儿说了算。”
伴随着它的声音，过去的记忆忽然如同快速回放一样汹涌而上。脑海被各种各样的场景所冲刷着，最后留下的，也是最清晰的，居然是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几幕。
全是，糟糕的会议。
“小姑娘，我们这一期的主题是「弱者」。”
审判居然还有主题？她本想讽刺一句，可脑内的不适让她头痛欲裂，根本无暇思考。
“你的逃避心理，让我认定你为「弱者」。”
她瞪了它一眼，可对方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说。
“面对强者，你会逃避；面对选择，你将权利交托了他人；面对该杀的人，你选择放弃。”
“三番五次地放弃变强的机会，你还能说自己是强者吗？”
皆为事实。
初期到达暗黑本丸的时候，为了让自己获得安全，她尽量避免了和其他刀剑男士的战斗。
在转换本丸的时候，她也是踌躇不定，最后问了一期一振他们才定下来。
在那次，讨伐那个审神者的时候，也是因为害怕才没下去手。
“你不懂我。”她说。
“是的，没人能懂你。”它说，“因为你连你自己都不懂自己。”
这句话，或许是真，或许是假。
卯月不想要杀人。她并不怕什么杀了人之后灵魂会找上门来啊之类的老旧说法，只是纯粹的不想染脏双手而已。
在她的本丸，还有很多为了保护历史不被修改而战斗的刀剑男士。每次出阵，遇到检非违使的那时候总是有人会重伤归队，搞得她很心疼，所以她总会有那么一两次是跟随队伍一起去击杀时空溯行军的。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于“杀死仇人”这一项，开始了动摇。
论仇人，她确确实实有，但她不想要自己染上人类的鲜血。
因为……
“一旦染上，就回不去了。”
龙头将她的话说了出来。
“你担心一旦杀了人，就不会再被任何人接受——不过说白了，也仍然是逃避。”
闭嘴。
“啊，顺带一提。”
“你带过来的那个小家伙，已经死掉了哦。”
*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卯月只觉得浑身发软，靠着月曜支撑，她才没有倒在地上。
“你……在说什么？”
物吉贞宗，死掉了？
“啊，死掉了。”它说得悠闲，“因为你把他带过来了啊。”
她瞪大了眼睛。
我的，错吗？
“凹凸世界这地方本来就是个未知世界，你明明知道这个地方危机四伏，却执意将他带在身边，这是一错。”
“啊，没错。我知道……”
“三番五次犯同样的错误，让周围的人受伤，这是二错。”
“无可辩驳。”
“进入战场，却连自己的技能都没有掌握好，依赖他人，这是三错。”
“完全正确。”
枪和刀一同掉落在地上，清澈的声响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回荡。卯月的眼睛被刘海所遮住，看不清表情。她抱着头，喃喃自语。
“我啊，犯下了很不可饶恕的错误……”
“明明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却还是亲手把他送到了虎口。”
“我是个败者，不管再怎么赎罪都无法洗清犯下的罪恶。”
就如自白一般，一一道出。
“我要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就好了……”
她举起刀，朝着自己的左手臂用力割下。
而那龙头在听到这句话时，头一次露出了类似于微笑的表情。
可惜它的高兴还没有经过多长时间，就被打断了：“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银发的少女朝它吐出了舌头，一副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枪·银阳被飞快投掷过来，黑龙头紧急一转方向躲过了这一突如其来的攻击，下一瞬，那少女就出现在它的眼前，狠狠地掐住了它的脑袋。
“你的结论很正确，BOSS先生。”
银色长发的少女笑得天真，却掩盖不住藏在眸中的杀意。
“我确实是弱者没错——倒不如说，我从来没有自认为是强者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我强的人随处抓一把都是，我连躲都来不及，还耍什么强？”
龙头剧烈地挣扎着，想要摆脱她的控制却无果。它眼睛一亮，几道黑影迅速窜过来，却在下一瞬被刀的气浪所斩断。
“啊，顺带一提，你惹着我了。”
卯月朝它展示了一下自己右手背上的紫色纹章。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而且我也不大想见你——但还是提醒一句好了。”
“拿我家物吉开这种恶劣的低等玩笑，可一点儿也不好笑啊。”
元力技能发动。
「矢量操纵」——「分解」。
黑色的龙头被分解的时候，便是这个空间崩溃的时候。
白色光粒纷纷向上飘去。
直到视线中映入那个熟悉的人时，卯月才一个没忍住，跪了下来。
*
卯月的出现，带给安迷修的既是算得上是意外又算得上是惊喜。可还没等他露出笑容来迎接，他的小姐已经腿一软跪了下来，吓得他赶紧跑过去扶。
可他过去的时候又有点后悔了——她在哭。
“怎么办啊，安迷修。”
他听见她说。
“我好像，把物吉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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