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琴弦又颤抖了起来。
蓝芊试探似地抬脚向前迈了一步。
“铮——”蓝芊又迈了一步。
“铮铮——”琴第三次响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看江澄。
“琴音指路?”江澄问到。
“只能这么猜了。”
“那就跟着走吧,左右是镇棺灵山,领到哪里都翻不出什么花样。”他说。
蓝芊点点头,侧耳仔细听着琴音辨别方向。
两人随着琴声走走停停了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最后不偏不倚正停在赤峰尊的棺椁前。
这棺椁情况特殊,故而没有埋在地下,而是放在了一个镇邪的阵法正中,棺椁四角都贴满了朱砂画的黄符。正如魏无羡所言,千钧重的棺盖,此时确实掀开了一条缝。
“到底是怎么回事?”蓝芊难以置信地问到。
江澄站在一边也是愁眉紧锁。聂明玦的棺椁里封着什么仙门里的几大世家自然再清楚不过,现在棺椁莫名被开了一条缝,不赶紧封上晾在这里就已经够离谱了,现在居然连去查看一下情况的人也没有。可见他在外的这几日,仙门百家到底乱成了什么样子。正思索着,忽然听见蓝芊轻轻吸了口气,紧接着就向后倒了下去。
“怎么了?!”江澄手忙脚乱地接住她,下意识地去探她的脉息。
蓝芊脉息平稳,并非旧伤复发,唯一不寻常的是她双目后翻,露出白瞳,不像是体力不支失去意识,倒像是……
蓝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样东西便是明晃晃插在自己胸口的一柄长剑,上面流动的灵光看上去竟还无比的熟悉。她略微诧异地抬起头,看到那剑另一端被大伯伯握在手中,而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脱口而出道:“大伯伯!”
她这一句并未说出口,却咳了一大口血出来,然后听见自己嘶声吐出三个字:“蓝曦臣!”
蓝芊身为蓝氏弟子,自然知道这是强行冲破禁言数的后果。她赶紧往四周环顾一圈,发现自己身在一座观音庙大殿中,殿内不知为何一片狼藉,东倒西歪躺了一地不知死活的人。她自己仿佛比大多数人的情况都更加糟糕,此时仰躺在地上,用尽了力气才能勉强撑起头说话。
“蓝曦臣!我这一生撒谎害人无数,如你所言,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天下的坏事我什么没做过!可我独独没有想过要害你!”那宿主原身声嘶力竭地说完这句话,思绪竟瞬时间飘到了另一幅场景中。
原来是…共情?
“打扮得清高些怎么了!别以为爷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放心,跟爷走,爷有的是钱,定然亏待不了你……”
蓝芊所共情的宿主原身提着一桶残羹剩饭正准备去后街处理掉,刚卖出门却看到对面楚馆门前两个穿着锦袍的中年员外郎对着一个白衣少年拉拉扯扯。
那少年艰难地把袖子从其中一人手中抽出,涨红着一张脸道:“我不是…不是你…不是你说的…我不在这里…做事,请您放开。”
“少来!这条街上,你既不是来寻欢作乐的,那你还能是什么?爷们是喜欢你们小倌欲拒还迎些,可惺惺作态没有个度那便了无生趣了不是?来吧!”
“你!”那少年被他一番话气得脸上乍红又白,面无人色,偏偏说不出一句重话来反驳他。
“张员外,程员外!误会了误会了!他当真不是这里的倌人,是来我们这里探亲的,还请二位高抬贵手。改日要是想换换口味,也可来我们院中坐坐。”宿主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上去好言道。
“哟呵,这不诗诗那个儿子吗?”其中一人指着他道。
“可不!”另一人道,“怎的,那孟诗还未寻着你那便宜爹爹?”
宿主听到这等言语,心下厌恶,面上却只笑着不说话。
“得,不在这儿拉扯了,咱爷俩先进去快活快活,左右不差他这一个。老谢还在里头等着咱们呢。”程员外拉着张员外说到。
“行行,走吧。”张员外刚要迈步,又转身指着那少年的鼻子说到:“能来思诗轩寻亲,想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以后少在爷面前假清高。”
那少年被他指着鼻子说得一愣一愣的,竟是半天反应不过来。
“好了,他们向来如此无理,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只是看您涉世未深,下次千万别来这种地方了。”蓝芊听到自己对他道。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孟瑶,拱手深深做了一揖:“在下谢过公子搭救之恩,敢问如何称呼?”
蓝芊看清那少年的脸,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原身亦是吃了一惊,不光是因为这是此生头一次有人对自己以礼相待,也因为这位公子长得确实风华无双。他肤白如玉,毫无瑕疵,额上系着一条卷云纹抹额,加上面颊上还未褪去的红晕,竟好看得犹如桃花着露。他愣了半晌才急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姓孟,单名一个瑶字。公子贵姓?”
“在下蓝曦臣。”
眼前场景淡去。
蓝芊此时站在一间屋子的角落里,屋子不算大,正中摆着一张方桌,唯一的亮光来源于桌上的一盏油灯。
除开站在角落里的几名副手侍从,桌上围坐的共有三人,新上任蓝氏宗主的蓝曦臣,聂氏宗主聂明玦,还有金氏嫡系公子金子轩。蓝芊将目光落在金子轩脸上时明显地感觉到了从自己内心中升上来的一种微妙感情,兴许是有些羡艳,却不全是赞许,甚至还带一些微微的嗤之以鼻。
她立刻明白了眼前的状况。能如此清楚地体会到不属于自己的情感,除了共情,没有别的可能。
蓝芊忍不住多看了金子轩一眼。
她只记得这位前辈也曾是位不世出的人物,虽矜傲一时,但也确实有真本事,可惜未能真正成名便身殒穷奇道…说来还是拜她爹爹所赐。这位金子轩于蓝芊而言原本只是在仙门史书中才能读到寥寥几句批语的苍白人物,如今乍一见到,她心中却生出几分由衷的称赞。
她大伯伯身处世家公子榜榜首,样貌气度自不必说。不过相比于这样温润如玉的人,蓝芊更为欣赏那种带着一身凛然傲气的男子,就譬如金子轩,或譬如…
脚步声响起,一人推门而入,正是江澄。
他那时不过跟蓝芊现在一般大,刚刚继任江氏宗主不久,为重振莲花坞日夜奔波操劳,眼角眉梢都带着深深的倦色,走起路来却脊梁笔直,气势不减。
“江澄。”虽然知道他听不见,蓝芊还是轻轻念了他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澄的视线仿佛在她共情对象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但却对这个人视若无睹,连一个多余的点头示意都没有,甚至还流露出一丝不屑。
如果与她共情的是方才问灵招来的人,那便该是清河生人,那么此时最应该是赤峰尊那边的人。可她站在金子轩身侧,照方位看该是跟着金氏来的……
“连夜赶来,幸苦在座诸位了。”聂明玦率先开口,打断了蓝芊的思路。
“直奔主题吧,聂宗主。”金子轩说到。
两方都不是话多的人,聂明玦便点点头:“此番请诸位来,只为一件事。温狗不仁,已凌驾于仙门百家之上作威作福多年。我聂明玦自己要起事,不会拉别人下水,但在座的几位代表的仙门世家与温狗都有新仇旧恨,如今若是想要一并同他们讨个公道,我定当鼎力相助!”说完拱手施了一礼,便不再说话。
“我云梦江氏,定当全力以赴。”江澄毫不犹豫地咬牙接到。
“姑苏蓝氏愿倾尽全力。”蓝曦臣向聂明玦微微颔首。话说得温和,语气却坚定果决。
聂明玦最后看向了金子轩。
金子轩还了聂明玦一礼,不卑不亢道:“家父身有旧疾,不便前来,此事我无法全权做主,但定会尽力说服家父。”
跟据宿主的思路来判断,大约金光瑶是交待过金子轩不要轻易答应起事的,想必这也是为何他不曾亲自来的真正原因。
聂明玦和蓝曦臣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江澄那边却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
宿主和金子轩同时看向江澄所在的位置。
“江晚吟,你什么意思?”金子轩冷冷地开口质问。
“什么意思?”江澄挑眉讥讽道,“推三阻四,不过是因为温家还不曾欺压到你兰陵金氏头上。温狗不过一日没灭了你们全家,你们怕不是还真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不成?”
“你!”金子轩拍案而起。
蓝芊感觉自己抬手在暗处按住了金子轩的手肘,又向江澄行了一礼,低头出声恭敬道:“金宗主早年夜猎曾受过伤,现如今年岁渐长便时常发作,此时少主不敢一口应承下来,实再是怕金氏如今内忧外患,难以独当一面,而非是刻意推脱。”
金子轩闻言回头瞥了他一眼,江澄则嗤之以鼻,不再说话。
眼前的场景忽然又变了。
她不晓得自己站在哪里,只看到入目一片金碧辉煌。还未来得及看清,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爆喝:“娼妓之子,无怪乎此!”
紧接着胸前被人重重一踢,整个人便飞了出去。片刻后左肩先撞上了一个坚硬无比的东西,疼得那原身闷哼一声,还未来得及稳住重心,相似的撞击便接二连三的袭来,撞在腿上、背上、身前…蓝芊抬头望去,看到一个十分伟岸高大的身影站在金鳞台台阶上,离自己越来越远…
迅速下坠的身躯骤然被台阶下的雕花石板逼停。
面朝下扑在地上,胃部传来阵阵钝痛,胸口被踢的地方也在此刻爆发出令人窒息的疼痛,蓝芊听到那人原身忍不住□□出声,嘴里还带出一口腥甜的鲜血。她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金鳞台上,只见那个伟岸的身影居高临下往低处一瞥,便转身走回了大殿。
金鳞台如同被揉碎了一般,蓝芊眼前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再睁开眼,看到的仍是一片夺目的金黄,可室内陈设拜访却比金鳞台的明丽更加沉稳大气,却也更压抑。
炎阳殿。蓝芊在心中默念。
高台玉座上坐着一个人,他身上衣衫领口半开,一手支额,未戴冠,任由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他攥了攥拳头,红着一双眼睛,恨声道:“旭儿…聂明玦!”
“宗主节哀。那些反贼,到底逍遥不了几天,待来日被我温氏一一禽来,任由宗主发落!”蓝芊听到自己如是说到。
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微缓和,抬手道:“孟瑶,你过来。”
她迈步向玉座上的人走去。
“我的几个儿子,晁儿顽劣,昀儿无心修炼,只有旭儿还算成器…阿瑶,你若是我儿子,该多好。”他拍了拍她的肩,又将目光移向远处,不再多言。
沉默片刻以后,那人忽然道:“跟我来。”
说罢便径直走向殿外。
蓝芊知道温氏家主温若寒修为深不可测,曾凌驾于仙门万千修士之上,却不知他已到了可以腾云的境界。
只见他站在不夜天城校场正中念诀招来一朵祥云,带着孟瑶踏了上去,直向西去。待到落地时,抬眼望去四周竟是茫茫大漠。
“宗主,这是…”孟瑶不解到。
“别做声。”温若寒伸出食指在自己唇前比了一下,之后顺势在身前结印,向下一压。
顿时疾风骤起,吹动狂沙。
孟瑶以剑戳入身下狂沙之中才将将稳住身型,却看到温若寒站在风中岿然不动,连衣袂也未曾被吹起。
待到风沙渐息,一尊西域九层塔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温若寒一抖衣袖上的沙尘,移步走了进去。
骤一入内,蓝芊便被环绕于不绝于耳的金石碰撞之声中。她正随孟瑶抬头打量着塔内陈设,前面却已有一身穿烈日阳炎服的人迎上来请温若寒入内。
温若寒一抬手,示意他就呆在此处,然后开口问到:“进程如何,可能用了?”
“回禀宗主,三月之内必能完工。”
“好,很好。你下去吧。”温若寒挥了挥手。
三个月对于仙门中人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这里面不管在做什么,看来投入使用是指日可待的。
“阿瑶,今日带你来这里看看。待日后塔内之物完工,那些愚夫们便会知道自己如今的举动是多么不自量力。”温若寒声音平淡,里面却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
在温若寒说出“愚夫”二字的时候,孟瑶心中猛地闪过了一个手持白□□箫,站在山涧凭栏远眺的白衣身影。他按在剑上的右手不自觉地用了用力,却依然俯身道:“宗主圣明,温氏必将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此塔有九层,每层有九宫,是以名为重阳。这个地方,旭儿亦不知晓,你明白吗?”温若寒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蓝芊感到孟瑶波澜不惊的心中微微掠过一丝诧异,却很快归复于平静,就仿佛天河弱水的水面,从不曾泛起过涟漪。他只把身子伏得更低,口中说到:“属下明白。”
后来自己坐上了金鳞台正殿的孟瑶不是没有想过去找那座重阳塔收为己用,可遍寻西域,却至死也再未找到那座塔的踪迹
最后一次场景变换,最后却还是停留在炎阳殿中。
聂明玦半死不活的躺在一根盘龙柱下,身旁还有无数被斩成两段的温家修士尸体。
“属下无能,还要劳动宗主大驾。”孟瑶俯首道。
“废物。”温若寒淡淡道,看向孟瑶时眼中的笑意却让蓝芊一惊。竟…怎么竟有些像父亲看爹爹时的样子。
“旭儿就是他杀的?”
“不错,就是他。宗主,您是现在就手刃仇人,还是拖去地火殿?”
“半死的人有什么好拖的?”温若寒道。
“话不能这么说,以聂宗主这般体魄强健,修养个两三天,没准又威风凛凛了呢。”孟瑶笑道。
“你看着办。”
就在说出“是”的同时,孟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软剑抹过温若寒的脖子。那剑太细,动作太快,以至于他收剑以后温若寒的伤口还未开始裂开。
温若寒缓缓回头看着他,眼中除了一些差异,竟没有什么别的神情。孟瑶怕得一颗心已经要跃出胸膛,直到看着血珠从他伤口中渗出,最后变成一股股血柱四下飞溅洒到他面颊上时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神识被从回忆中拉出,自己又回到了那座观音庙。
她右手手腕处开始不间断地传来难以描述的剧痛,腰腹处也鲜血如注阵阵痉挛。按说共情的时候宿主肉体上的疼痛是不会影响到栖宿魂魄的,可见身体的主人此时显然已经痛到了心神俱震的地步。即便如此,那人仍咬着牙一步步往棺材边挪去。
“别让他逃了!”江澄厉声喊道。
蓝曦臣立刻上前将他擒住。
蓝芊感到原身心中涌过一阵暗喜,大叫不好。
魏无羡在后面大喝:“他不是要逃!泽芜君快离开他!!”
果然,蓝芊看见“自己”抬起断腕,让鲜血淅淅沥沥流在棺盖上,毁坏了原本画在上面的符咒。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喉咙被一只铁钳一样的手紧紧扼住,而棺材里立刻又深处另一只手,想着蓝曦臣的脖子袭去。
真好,有二哥来陪我,兄弟三人又能在一处了,三弟我也不必怕大哥时常发火。可是,又好想再听二哥在金星雪浪海中弹一次清心音,好想看这个人好好活下去的样子。
他最终在霎那间伸出左手推开了蓝曦臣,自己则生生被那只手拽进棺材里,最后看了一眼蓝曦臣那双因为震惊而瞳孔微缩的眼眸,然后任由视线渐渐模糊……
“雨卿!”是江澄的声音。
蓝芊松了一口气,任由自己的魂魄抽离宿主,慢慢醒了过来。她乍一睁开眼,根本顾不得自己人为何会躺在江澄怀里,稍稍理了理思绪便一个挺身坐起来,拽着江澄的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快…快去不夜天城!”
姑苏云深不知处
魏无羡坐在蓝忘机身旁看着他写字,忽然道:“你说为什么咱们去的时候不好使,小芊去就能行呢?”
“她的身世,你我不是曾经查过。虽没有结果,但也有过猜测。赤峰尊的刀灵,我请不了,那想必是于修为高低无关,只能靠血缘一试了”
“那也不对啊,”,魏无羡转念一想,“聂家的刀灵不是都要用他们家的特殊墓地才能镇住?那镇棺灵山上灵力有余怨气不足,怎么能镇住赤峰尊的刀灵?”
“金光瑶。”蓝湛说到。
魏无羡瞬间恍然大悟:“那怨气还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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