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蓝芊的问灵是蓝忘机手把手教的,此时琴音刚如流水般泄出指尖,林中的树叶便无风自动。她侧耳听了听,突然拇指向外一波,手中古琴发出一声带着威压的铮鸣,草木瞬时又哑了声,林中再没有一片摇动的叶片。她抬头环顾一圈,略微思量了一下,又奏出一段调子简略的乐句,然后五指一压琴弦收了余音。

    她静静地盯着前方的空地,一动不动。片刻过后,地上的落叶微微动了动,古琴的琴弦毫无预兆地响了一下,犹自微微颤动。那是鬼魂在告诉蓝芊,自己已答应了要应蓝芊的问灵。

    蓝芊强压住心里的激动之意,静下心来又弹出一问,问它是不是常在城中的孤魂。

    琴弦响了四下:家住城北。

    可曾见过受伤修士?蓝芊拨出这句以后心满怀期待地怦怦跳了起来。

    琴弦响了一声。

    接着又是一声。

    那鬼混答到:不曾。

    蓝芊失望至极,有些不耐烦地一挥袖子放它离去。就这样接连问了数不清多少个游魂,从家住城北问到家住城南,竟没有一个能答上来她第二个问题。日头逐渐西沉,同样两句问灵蓝芊已弹得近乎魔怔,以至于有一个鬼魂说见过受伤修士之时,她竟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险些下意识的一挥手将它赶走。

    她匆匆忙忙收回抬到半路的手,拐了个弯在琴上急急奏出一句:何处?

    琴弦随即杂乱无章地“铮铮”响了一阵。蓝芊见那孤魂也说不清楚,便伸手简单弹了两个音:带路。之后她指下琴音乍变,原先泠泠呓语恍若清风的仙乐骤然变成了一段悠长急转的小调。蓝芊腾出左手碾过一根枯枝,给那孤魂随意化了一个麻雀的身子,而后已琴音催促它带路。

    蓝曦臣在她刚及笄的年纪便说过,她对乐器音律的天赋难得一见,能用仙琴奏魔音,能用魔笛吹仙乐,若勤加练习,隐隐有能超越蓝湛之势。待她弹毕最后一个音,那小麻雀翅膀扇动了几下,一把剑一样飞出了树林。蓝芊生怕被人看见,不敢御剑去追,也不敢跟的太近,只能远远坠在刚好能看见那只小鸟的地方快步潜行。

    小麻雀扇着小翅膀颤颤巍巍地飞进了一条小巷子,在没人的地方忽然“咻”地一声又变回了一根枯枝掉在地上。蓝芊追至跟前,向前方拱了拱手,轻声道了句“多谢”,一挥衣袖放走了那个小鬼。她抬起头略微扫视了一圈,在看到那块用柔得发腻的字体写着“香香园”的牌匾时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

    难怪到现在都没给人找到,居然是像那些小话本里说的那样,给勾栏院里那些侠肝义胆的貌美名妓给窝藏在了闺房里。拜魏无羡所赐,蓝芊从小博览群话本,脑子里的故事说来就来。此时她胸口隐隐起了一阵无名怒火,心道自己这样提心吊胆的找他,他倒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红袖添香地快活,随即提起一口气就要学戏文里捉奸的正房抬脚踹开院门,鞋尖刚刚碰到门板,却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万一不在里面不就不好收场了。”她自言自语了一句,最后还是改成了翻墙。

    蓝芊骤一落地,就给满园的繁花弄迷了眼。院子里的花有红有黄,有紫有蓝,好一番群魔乱舞,想必主人不是什么品味超凡脱俗的女子。蓝芊微微撇撇嘴,抬手拨开面前低垂的杨柳树,一跃登上屋顶,在院中的小楼之间到处穿梭。

    她正蹲在一处二层小楼的窗台上探头探脑,忽然鼻子里飘进一股时有时无的血腥味儿。蓝芊猛一抬头,使劲嗅了嗅空气,小心地往血腥味更浓的地方摸索。那味道像是从上面的阁楼里传来的,蓝芊爬上房顶,小心翼翼地掀开两块瓦片往下看了一眼。

    一双穿男靴的长腿从扒开的缝隙映入眼帘,蓝芊轻手轻脚地换了个角度往里面张望,果然看见江澄那张熟悉的脸。江澄紧咬牙关双手按在腰腹间,额头上滚着豆粒大的汗珠,正尝试着调动真气止血疗伤,丝毫没察觉到屋顶上有人。

    蓝芊二话不说又拍开几片黑瓦跳了进去。刚拍拍长袍上的灰直起腰站稳,就猝不及防地跟江澄震惊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江澄挣扎着就要念绝催动三毒,蓝芊赶紧上前几步说到:“别动,是我!”

    江澄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犹如梦呓一般直着眼睛说到:“为何每次见你都是从房顶上下来…”

    蓝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澄又一瞪眼睛质问到:“不是说了让你别来?你怎么…”

    “别问这个了,先给你疗伤。我不来你这次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好说。”这回蓝芊先打断他,不由分说地走过去给他输送灵力。

    江澄讶异地看着突然靠近的少女,条件反射地想挣开她,手腕却被蓝芊牢牢握住。

    “你…”

    “别说话。”蓝芊乍一看到江澄孤零零地瘫在阁楼里,心里本来就没什么道理的无名火早就烟消云散了,这个时候一边给他疗伤一边问到:“怎么伤的?”

    “聂怀桑一位族兄。他带人追来的时候跟我过了几招,我一时忘了想祭出紫电,到趁机被他劈了一刀。”江澄咬牙忍着疼,有些懊恼地说到。

    “所以紫电…”

    “是假的。”江澄干脆地答到。

    “怎么可能!紫电不是认主吗?”蓝芊话一脱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巨变,双唇颤抖着道:“难道是金…”

    “不会是金凌。”江澄摇了摇头,“他若真想用紫电,开口就是了,不必这么麻烦。”

    蓝芊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又问到:“你心里有数,知道是谁吗?”

    “除鮨鱼怪那晚我不曾用过紫电,不过想必那时就已经被调包了。若是如此,莲花坞必然有内鬼,那现在多半是设下陷阱在等着我,看来不能回去了。这些人当真好手段,能做得这么神不知鬼不觉。”江澄越说越气,到最后只觉得内府气血翻涌,剧烈地咳了起来。

    蓝芊赶紧抽出一方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渗出来的血,抬手在他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前天还在夜色中身姿矫健御剑而行的青年今日就靠在自己手臂上,虚弱得如同风中草一般,怎么能不叫人心疼。

    “那现在怎么办?云梦回不去,聂氏要追杀你,蓝家置身事外,只能去金鳞台了…”

    “不,”江澄刚说了一个字,又咳了起来,半晌好不容易顺过来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他刚坐稳金氏没两年,族中有些不安分的还是迫于云梦的势力才没有带头生事,如果我现在这样跑去金鳞台,那才是真的一条活路都没有了…”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蓝芊,颓自摇头道:“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疗了伤你就赶紧放开我,立刻回云深不知处。你家长辈找不到你人还不急死。”

    卸磨杀驴的东西,伤好了就要赶人走?蓝芊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到底还是没当着江澄的面说出来,只是边专心度灵力边不以为然地说到:“我不回去。”

    “怎么这么不听话。”江澄左手揉了揉眉心。

    “我回不去了。”蓝芊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到。

    “这怎么说?”江澄略微正色。

    “蓝氏不便参与这件事,我却执意要来,就是相当于我自己从家族出走。若是洗不清你身上的冤屈,我就是等于判出家门跟杀人凶手跑了。我这次下山未穿蓝氏校服,便不是代表家族来的。”蓝芊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到。

    江澄只觉得这番话重如千钧,一下一下咋得他发懵,不知道多少乱七八糟的话在他唇边过了一通,他才终于呆呆地说出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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