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云深不知处现任给女修讲学的是个刚过而立之年的族中才俊,名叫蓝曕,和蓝家家主平辈,是自蓝芊父亲被魏无羡拐得“离经叛道”后蓝启仁最得意的弟子。他长相周正、风度翩翩,平日里爱同女修们玩笑,讲起课来却把蓝启仁的那一套古板作风继承了个六七分。

    后座的师姐偷偷在桌子底下用笔戳了一下她的腰:“雨卿,书都拿倒了!”

    蓝芊猛一下回过神来,颠三倒四地把书正过来翻到对的页面,跟着念了没几句就走神走到了天外。江澄的脸一次又一次从她眼前一晃而过,怎么也抹不去。他的两道凌厉的剑眉微微蹙起,不知在思虑什么,让蓝芊也跟着一起不安。

    “聂宗主昨夜死了…”

    “紫电所伤…”

    “莲花坞有内鬼。”

    “怎么可能呢!”蓝芊狠狠晃了一下,想把这些声音通通从脑子里甩出去。

    “蓝雨卿,目光涣散念念有词,刚过午时,你可是想吃晚膳了?”学堂里读书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蓝曕把手里的书往书案上轻轻一丢,揶挪她道。

    后排几个师姐一起偷偷掩嘴笑了两声。蓝芊详做生气的模样回头瞪她们一眼,才回头看着蓝曕说到:“不曾想着晚膳,是在想着午膳时给雪遥师姐抢走了的那碗粉丝汤。”

    “胡说,那粉丝汤是你自己不吃,少栽赃我。”坐在角落里的蓝念揉了个纸团对着蓝芊的后脑就是一下子,却不小心砸到了蓝芊前面的蓝羡。

    蓝曕只要一不讲课,在坐的女修们便全来了精神。之见那师妹一拍桌子,反手就是两个纸团招呼了回去。

    蓝曕拿着戒尺装模作样的敲了敲桌子,拿超雅正集的事情威胁了女弟子们一番,实则却是坐在书案后面看得颇为津津有味。

    往日里这种时候唯恐天下不乱的蓝芊是最起劲的,恨不得就这么一直闹下去闹到酉时下课,今日跟着丢了几个纸团,却觉得有些乏味,不知不觉又走了神。

    这一走神直接走到了下课,课堂上的师姐师妹全都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离开了,蓝念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雨卿,走了。”

    “你先去吧,我马上就来。”蓝芊抬头说到。

    “那好,我等你一起用晚膳,这回不抢你的粉丝汤了。”

    蓝芊笑笑,向师姐眨了眨眼睛道别。

    等蓝念也走远了,还坐在书案后面收拾东西的蓝曕忽然道:“雪遥这真是心大。”

    “怎么?”蓝芊问到。

    “她一个做师姐的,道不没发现师妹今天人不对劲?”蓝曕看着她道。

    “哪个师妹不对劲?”蓝芊明知故问到。

    “哪个都不对劲。”蓝曕拿起自己的书卷走出了学堂,临出门时从头发里揪出来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去的纸团,嫌弃地随手丢到了蓝羡桌上。

    蓝芊低头努努嘴,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也紧跟着离开了学堂。

    晚膳是清汤寡水的一顿面条,吃得人毫无脾气,蓝芊草草吃了两筷子,之后又出去转悠了一圈透气,完事以后就早早躺下,囫囵准备休息。她抱着被子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浅浅入眠,梦却一夜未断。

    在梦里,蓝芊又变回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初来云深不知处不久。她记得有一日,自己一人在山中转悠,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处宽敞别致的院落,与父亲住的静室布局颇为相似。她顺着一条小路绕过主屋,穿过一片竹林,不经意间一转,眼前出现了一座小祠堂。清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祠堂纱窗映出人身影影绰绰。

    蓝芊走上前,心中好奇,便轻轻敲了敲门。

    “是谁?”里面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声。

    蓝芊听出是蓝曦臣的声音,道:“大伯伯,是我。”

    “雨卿?”蓝曦臣略有些惊讶,不过还是道:“进来吧。”

    蓝芊轻轻推开门迈进屋里,一丝檀香气息缓缓钻入鼻子里,香炉中升起青烟绻绻,模糊了蓝曦臣身着白衣的背影。

    祠堂很小,只供了一个牌位,还有一尊观音。牌位前插着三只缓缓燃烧的香。

    那观音像眉间一点朱砂,五官美得过分,几乎有一丝妖丽,不似寻常的悲悯圆润。修道之家没有供观音的道理,蓝芊心中不解,便扯扯蓝曦臣的袖子问到:“大伯伯祭的是何人?”

    蓝曦臣摸摸她的头,道:“是一位故人。很多年前的故人。”

    牌位上的字蓝芊只识得一个“芳”,再看大伯伯蹙眉追忆的样子,只当是他曾经有缘无份天人永隔的仙子良人,便拽着他的袖子稚气的安慰到:“若这位故人还在,必不忍心大伯伯数年来每每想起她便暗自伤神的。”

    蓝曦臣蹲下来,握住蓝芊的一双小手,轻叹一声:“雨卿,这位故人,大伯伯负他。负他良多。”

    蓝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蓝曦臣似乎哽咽了一下,才继续说:“若你以后有幸能得一良人,必得知他懂他,全意信他,一生永不辜负。明白吗?”

    蓝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朝蓝曦臣抿嘴一笑。蓝曦臣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又在她头顶揉了一揉。

    她从未再见过那样的大伯伯。那双温柔随和的眼里,满是忧伤。抬眼一望,看到的好像不是眼前人,而是越过数年的时光,看着尽头那个望不见的人……

    梦中场景换了一换。

    江澄独自一人疾行与云深不知处外的山路之中,蓝芊跟在后面,却怎么也追不上。

    “江澄!”她焦急的喊到。

    江澄停了下来,回头道:“不是让你回去,别跟来!”

    “我大伯伯说让我信你。”蓝芊没头没脑的说,“我信你!”

    江澄深深看她一眼,扭头便走。

    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蓝芊抹了把脸,触到一手湿滑,醒了过来。

    外面天还未亮。她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地,坐到桌前研磨铺纸奋笔疾书。

    她决定了,无论如何她都要走。若她不信他,谁还会?他岂不又要如过去的十几年一般孤身一人?

    满山晨雾之中刚刚透过一线旭日之光,蓝芊便已穿戴整齐,蹑手蹑脚的走出自己寝室,回身轻轻关好了门。

    这次出行她没有穿蓝氏的校服。既然父亲爹爹不同意她去,大伯伯碍于蓝家也无法出面,那么她也不能因为私心而拖整个云深不知处下水。今天出了山门,她就不再是蓝家人。

    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和师姐同住的小院子,在师姐窗前徘徊片刻,最终没有选择叫醒她道别,而是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向静室走去。

    蓝芊轻车熟路地翻过静室后院的矮墙,穿过草地上已经开始活动的一群毛团兔子,撑着窗棂翻进了静室外室。

    屏风后面隐隐能看见蓝忘机仰躺在榻上,魏无羡背对着外面枕着他的手臂。室内静得只能听到他二人沉稳缓慢的呼吸声。蓝芊装模作样地遮了一下眼睛,背对着他们从衣襟里掏出一张信纸,用书案上的镇纸压住一角,然后身轻如燕地原路翻窗离开。

    蓝芊前脚刚踏出静室,蓝忘机就睁开了眼睛,平静的看着门被轻轻拉上,带起的一阵风吹进房中,带动案上压着的那张信纸“哗啦”翻飞了一下。

    他轻手轻脚的把魏无羡的胳膊从身上拉下来塞进被窝里,自己起身披上外袍,走到案前。

    镇纸下压着的信纸上寥寥几字,蓝芊在上面草草交代了自己的去向,说无论如何不相信江宗主会杀聂宗主,不愿看他一个人被冤枉,故而追他下山去了,不日便回,叫爹爹和父亲不必担忧。

    蓝忘机几眼扫完纸上的内容,面不改色的系上抹额出门去了。

    巳时三刻,魏无羡从床上爬起来,看到案上压的信纸,一把抽出来攥在手里踹门冲了出去。

    正在院中喂兔子的蓝忘机听到屋里“咚”的一声巨响,紧接着魏无羡一叠声的叫到:“蓝湛蓝湛!不得了了,你看见小芊留的信了没有!她跟江澄走了啊!”

    蓝忘机转过身挑眉看着静室大门,魏无羡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手里紧紧抓着那张信纸。

    “我知道。我看见了。”蓝忘机点点头。

    “你怎么不拦着她?”魏无羡目瞪口呆。

    “她如此坚决,便由她去吧?”

    “此事不简单,何必让她去淌这趟浑水。关键是,危险啊。”

    “历练历练也好,成日关在云深不知处,怕是要闷坏了。”

    “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魏无羡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

    蓝忘机叹了口气:“天下还有几个欺负得了她。”

    魏无羡望天不语。

    “魏婴。”蓝忘机招招手。

    魏悻悻无羡走了过去。

    蓝湛抱住他,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附在他耳边道:“你可知道,我当年最后悔的,就是没在乱葬岗之前就一走了之,去云梦莲花坞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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