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柱香的的时间，二人到了一片丘陵环绕的湖水上空。入夜已深，湖岸上只还留零星几点未熄的渔火，几叶小舟被拴在码头轻轻拂动。湖面一片漆黑，平静无波。看着光景，鮨鱼怪应该还未曾作祟。
这时江澄掌中的风邪盘指针又自发转了一圈，骤然停在原来的方位，还在犹自微微发颤。
“看来就是这里了。”蓝芊探过头看看风邪盘说到。
江澄点了点头，落到不远处一艘小船上，挥剑就要割自己的掌心。蓝芊眼疾手快，慌忙掠过去提剑拦下。
“你要干什么？！”她莫名其妙道。
“用血腥味儿引它出来。”江澄波澜不惊的回答。
“其实不用如此的…不如我来？”蓝芊把江澄的剑轻轻拨开一些，跃跃欲试道。
“你待如何？”江澄挑眉。放血引鮨鱼怪出来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快最便捷的方法了。
“流点血固然不太要紧，但能不流最好还是不流。我先试一试，不行大不了再用你的方法。”蓝芊说着又御剑缓缓升起，解下腰上挂着的弄情送到唇边，沉思片刻，吹出一串清亮的音韵。
登时晚风轻拂，湖面浅浅起了一层涟漪。
蓝芊吸了一口气，继而吹奏得更加连贯迅速。不多时，在她周身方圆几丈之内，水中像是有什么东西陆续探头翻涌而出。
江澄心中一悸，担心是那鮨鱼要出水，怕蓝芊自己应付不来，急忙驱剑向她靠过去。蓝芊脸上倒是颇为风轻云淡，等到湖里的东西相继出水以后，一手持笛，一手探向随身的灵囊，抓出了一把粉末撒向湖中。那粉末一脱手便在空中悠悠发出微弱的绿光，快飘到湖面上时便吸附在了水中的东西身上。
江澄随着粉末的亮光勾出的轮廓细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二十来只老老小小不知哪里招来的水鬼。
蓝芊一抬头便看见江澄瞪着自己，眼神里面揉杂了各种震惊、费解、嫌弃……忙道：“江宗主，普通水鬼而已，不作祟的，最多扒在船头吓吓人罢了……”
“你这都是跟谁学的？”江澄痛不欲生的捂脸问到，心中却想，这不是废话，必定是魏婴那死鬼教的。
“跟老魏啊。”蓝芊立在剑上不以为然道，“江叔叔…咳，江宗主，我方才在那些水鬼身上撒了磷粉，咱们一会儿跟着他们就能找到那条鮨鱼。”她指指水里，又继续横笛吹奏。
这次的笛音听着不如第一次轻快，更为沉重浑厚一些，想必是用来驱策鬼魂而非召唤所用。湖面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一堆如青灯一般的光点在靠近水面的地方无声的游动。那些莹绿的光点在蓝芊脚下打了个圈，便齐齐隐入更深的湖水之中，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出现在不远处。那群水鬼就这样带着一身磷粉在墨色的湖水中沉沉浮浮，时隐时现。
虽然心里膈应着这是魏无羡的伎俩，江澄还是御剑升至半空，好能更清楚的俯视下面的光景，却见夜色如水，水深若空，一人白衣长衫于湖心横笛而立，四下里湖中青光摇曳，江澄不由得看走了神。
蓝芊的笛子越吹越缓，这时江澄忽然察觉到“哗啦”一声水响，蓝芊背后不远处的湖面什么东西的脊背一闪而过又没入水中。那群光点好像也察觉了什么，在湖中一窝蜂围了过去。
“蓝芊！上来，它来了。”江澄朝蓝芊招手。
蓝芊抬头看他一眼，收了笛子，御剑升到与他相同的高度俯视湖面。那群水鬼渐渐散开围住了水底的一个物体，虽然看不见是什么，但通过光点的描出的轮廓隐约可见是个鱼形，身长七尺，宽如横舟，在湖中摆尾而行。
江澄与蓝芊对望一眼。是那条鮨鱼了。
那鮨鱼在湖中摇头摆尾，游得颇为悠闲。两人缓缓御剑跟着那个鱼影飞了一会儿，江澄忽然对蓝芊道：“过来。”
蓝芊御剑靠近了一些，江澄脚尖轻点三毒剑尖，落到了蓝芊的剑上。即便突然多了一个男子的重量，蓝芊的剑依然御得极稳。江澄有些赞许的点了点头，还好，到底还是有些沉稳之处是随了蓝忘机的。
稳住身形，江澄以迅雷之势驱剑入水，直取鮨鱼头部。三毒骤一入水，那游动的轮廓在水里猛一刹车，停了片刻，然后猛烈的扭动身体甩开了依附在身侧的光点。紧接着便是一阵破水之声，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竟是整个出水，从江澄和蓝芊头顶跃了过去，侧腹部位还明晃晃的插着三毒。就在它再次入水前那么一瞬，蓝芊看清了那鮨鱼怪狗头鱼身，口生獠牙，果真如山海经中所说一摸一样。
江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你再往上升一升。”
蓝芊依言稳稳攀升了数十尺。
“等在此处，不要动了。”他轻按了按蓝芊的肩膀。
蓝芊开口正要反驳，江澄便纵身向湖面跃去。
“唉你…”蓝芊不自觉的伸手一捞，却连片衣袖也没来得及抓到。她斜身探头向下望去，才发现江澄并未跃入水中，而是落在了鱼怪背上，此时人还在水面之上。
他催动剑诀召回三毒，双手握住狠狠向下刺去。鱼怪吃痛，不要命的在水里挣扎扭动，眨眼间蓝芊就看不清江澄身在何处了。
水面上，一片漆黑之中，江澄竭尽全力把剑插得更深，以此稳住身形。忽然听到背后响起一阵如泣如诉的笛声，紧接着身边的水中多了无数如影随形的绿色光点，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江澄百忙之中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到蓝芊贴着水面御剑紧紧跟在鱼怪身后，吹笛招动水鬼为自己照明。
“不是让你待在上面吗！”江澄怒道。
蓝芊不答，只冲他眨眨眼，便又集中注意力吹笛。
江澄无奈，却也只好先集中精神先制服鱼怪在做别的打算。脚下的鱼怪又冲出数丈远，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虽然看不见，空气中却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想必湖中早已是血污一片。江澄定了定神，以大量灵力灌入剑中，三毒先是刺到了什么硬物，却因为江澄突然发力而直穿过去，一直没入到剑柄。
鱼怪被刺中要害，突然抬头出水，发出一声瘆人的长啸，巨大的尾巴胡乱扑腾一番，又栽回水中，没了声响。
江澄颤颤巍巍的拔出三毒，在裤子上擦了擦，踩在脚下升回空中，看着湖里的鱼怪缓缓翻了肚皮。
他拢了拢打湿了的头发，道：“蓝芊，走，回去了。”
没人回答。
江澄隐隐觉得不妙，回头一看，湖面上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蓝芊？！”江澄瞬间警觉起来。
无人应答。
“蓝芊！别闹了，快出来！”江澄嘴上叫她别开玩笑，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御着剑在湖面上绕圈查看。
离岸边不远的地方响起一阵轻微的水声。
“我在这儿呢。”蓝芊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江澄松了一口气，四下环顾，最后好不容易在一片荷花从中看到了她。她正浮在一朵盛开的荷花下面，只有头颈露出水面，全身上下湿了个透。
“跟你说了在上面呆着，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江澄方才以为她出了事，吓得险些魂飞魄散，定了定神才说到。
“那鱼挣扎的时候鱼尾朝我拍过来，我御着剑来不及躲，就干脆跳到湖里去了。”蓝芊不以为然的答到。
江澄的鄙夷都写到了脸上，她却仿佛浑然不觉，悠然自得的在一片荷花莲叶之中游了起来。
江澄站在剑上看着她，一言不发。蓝芊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扯过一只亭亭玉立的荷花，转向江澄，滑头地问到：“江澄，我和荷花，哪个好看？”
江澄看着蓝芊，丝毫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变了称呼。岸边的灯火微弱的发着光，堪堪照亮她半边脸。乌黑的长发湿漉漉的帖在她莹白的面颊上，眉眼因为沾了水失掉了清冷，反而有些楚楚动人。夜色温柔，人比花娇。江澄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拉她上来，嘴上却说：“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儿？那花下头全是泥。水凉不凉，还不赶紧滚上来。”
蓝芊撇撇嘴，从一堆荷叶里捞出自己的佩剑，却也不御剑，只是抓了江澄身出来的手跳到三毒上同他并立。
江澄等她站稳，一言不发的开始御剑，最后停在岸边的一艘小采莲船旁，示意蓝芊上去。蓝芊踩着三毒跳上船坐定，江澄也紧跟着一撩衣摆坐了进来，同她面对面。
“怎么了？”蓝芊不解。
“你身上湿透了，夜里御剑风大，索性天气不凉，你等晾一晾咱们再回去。”江澄把三毒横在膝上，用袖子细细擦上面的血污。
“江叔叔你还挺会照顾人的嘛哈哈哈。”蓝芊也把剑横在膝头，手肘搁在上面撑着下巴。
“那还用说，金凌那小子就是我亲手拉扯大的。”江澄头也不抬地说到，“还有，谁是你江叔叔？”
蓝芊吐吐舌头，改口到：“是，江宗主。”
湖面上又拂过一阵微风，虽是夏日，却略微有些凉意。江澄虽然也沾湿了衣服，却没有蓝芊那么狼狈，本着要照顾小辈的意思，此时有意要将外袍借给她披上。刚抬起手，却又觉得在女子面前只穿中衣到底不妥，便临时改口道：“手递过来，我给你捂捂。”
话一出口，蓝芊和江澄自己具是一愣。没等江澄再反悔，蓝芊一双手已经放进了江澄摊开的手掌中，果真是冰凉冰凉的。即便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但伸出去的手如何能缩得回来？江澄无奈，将蓝芊的双手覆入掌心，虽然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可要论起来，自己确实是人家叔叔辈的人，那捂捂手怕是也没什么。没什么的。
蓝芊的手被江澄握住，不多时便不再如原先般冰凉。江澄抬起头，冷不防看到蓝芊一双眼睛睁的圆溜溜的，笑吟吟的盯着自己看，老脸居然偷偷一红，不动声色的松开手，道：“还有一个时辰天要亮了，回去吧。”
蓝芊也收回手，道了声好，便抽出佩剑与江澄一同往空中攀升。
两人御着剑，飞快地向云深不知处驶去，风呼呼的从耳边刮过，江澄忽然问到：“这剑不错。叫什么名字？”
“千面。”蓝芊答到。
“为何叫千面？”江澄随意的问到。
“因为人有千面。”蓝芊淡淡说到。
江澄沉吟片刻，只说：“好名字。”
一缕微光打在晨雾笼罩的云深不知处，山前云海中穿过几只白鸟，振翅南飞。
“你先回去，我自己从正门上山。不要说晚上在外面的事情。”江澄对蓝芊道。
未知会一人的情况下夜不归宿，在云深不知处怕是被揍一顿再罚抄《雅正集》都是有可能的。江澄是客，不受此约束，她便不一样了。想到此处，蓝芊点点头，从善如流的御剑先行一步。
又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蓝芊便到了后山。魏无羡年少时数次试图翻墙不成，被蓝湛一抓一个准，如今积累了不少经验，全都手把手教给了蓝芊，这个时候刚好派上用场。她瞅准一处高墙，三两下攀上去，落地处是一处茂密的小树丛之后，便是有人就站在另一边，怕是也难以察觉这里还站了一个人。
蓝芊一路畅通无阻溜回自己寝室，脱掉外袍解下抹额躺在床上囫囵睡了下去。不多时听到卯时钟声响起便又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抹额边系边跑出门去看江澄回来了没有，半路跟蓝思追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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