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兵荒马乱,老宋好不容易将娘俩弄进了医院。
文文乖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小胖爪子拉着她便宜娘的手,兀自发呆。
刚才那么慌乱的情况下,老宋还能分心神把她这个小拖油瓶安顿好,可见是真心惦记着她。甭管这份好是因为爱屋及乌,还是真的喜欢自个,这恩惠既然受了,自己就得领情。
文文早就决定了,无论以后文艺秋是否跟宋绍山结婚,她长大后都会尽心侍奉,给他养老送终。
都说离开男人,女人靠自己也能活得精彩,可文文想,那肯定不包括这个年代黑河地区的女人。
就拿过冬之前的物资储备来说吧,大白菜、柴火、米面等主食加起来至少好几百斤。这都只能勉强应付温饱,人又不是兔子,连吃半年大白菜得变成啥模样?
别人不知道,文文估摸自己得看谁都像鸡腿~~~
因此但凡家里有余钱,都会做上几十斤腊味,风干鸡、腊肉、香肠之类的。
等到十二月份冬捕过后,胖头鱼、鲤鱼、鲢鱼相继流入市场,家家户户都会买上几十斤。北方地区根本不用操心储存问题,随便往院子里的积雪堆一扔,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天气就是最天然的冷冻柜,分分钟变成鱼状冰柱。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都上千斤了,光拉回家不行,该窖藏的窖藏,该腌制的腌制,这可都是些重体力活。
除了大力女壮士,有几个女人能自己搞定?
还有房顶得仔细修葺、加固,要不然漏风不保温是小事,再让一场大雪给压塌了,把一家人的命给搭上。
这年月可不敢花钱请人帮忙,否则就等着“资本家做派”的帽子从天而降吧。
所以说,条件越艰苦的地方,家庭生活里男人的地位越重要。
文文郁郁叹气,好想快快长大啊……
正好被缴费回来的宋绍山听见了,他推开虚掩的门走进来,安慰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文文别担心,医生说了,你妈妈没事儿,就是有点累着了,睡上一觉很快就能出院回家的。”
文文乖巧点头,真诚地对他道谢:“谢谢大舅。”
谢谢你这么些年对我们娘俩无微不至的照顾。
想到这里文文又有点羞愧地低下头。
按照一般温情偶像剧的逻辑,她这个单纯善良的小萝莉应该制造各种契机,撮合她妈妈和忠犬暖男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是文文觉得,文艺秋和宋绍山都是三十好几的成年人了,都离婚一次婚,不是不成熟的毛头小子。他们有权利和自由选择伴侣和生活方式,旁人无权多加干涉。
小包子找爸爸这种戏码不适合她。
她这个小包子只擅长找肉包子~~~
西医的快速有效不是盖的,几瓶点滴下去文艺秋的病情很快就稳定下来。
她一醒过来,文文就被撵出了医院。
这医院里来来往往全是病患,文文人小体弱,两位大人都怕她被传染或者被啥脏东西冲撞了。
宋绍山牵着文文的手带她回家,路过猪肉铺子,在文文的强烈要求下买了两根猪棒骨。
“文文啊,你要是想吃肉,大舅给你买就是,不用心疼钱。这大骨头有啥吃头啊?”宋绍山拎着沉甸甸的棒骨,一脸嫌弃。
文文斜眼睨他一眼,傲娇地指点他:“这您就不懂了,大骨头熬汤便宜、营养还好喝。妈妈每回生病都吃不下东西,就愿意喝汤,正好给她补补身体。”
要不说男人就是粗心呢。
骨头汤对她们娘俩也是偶尔才能享用的美味。虽然大骨头不值钱,可废柴火啊……
宋绍山闻言恍然大悟。
……………………
万声来敲门的时候,奶白色的骨头汤正在锅里咕咚咕咚冒着泡,香味浓郁诱人,勾得文文肚子里的馋虫直流口水。
宋绍山被她那贪吃的小模样逗得直乐,等看清院门外的人的面容,笑出的褶子全部僵在脸上。
“宋组长?”
“万声?”
挖墙脚的来了,拉响红色警报。
老宋危机感油然而生,他慢腾腾挪到院门口,磨磨蹭蹭把万声迎进屋……事实上他恨不得吧唧一声把门甩万声那张万恶的小白脸上。
既然当年选择放弃,现在回来干啥?
“宋组长,这里是你家啊?”万声受惊过度,直到进屋坐下还回不了神。
他费劲心思打听到文艺秋的住址,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宋绍山推门出来。
“咋啦?到这儿就当到家了啊,我给你倒杯水。”宋绍山皮笑肉不笑,假假地说着客套话。
“不不,我嘴巴不干的。”
“唉~~~不渴我也得给你倒,你是客人,待客之道我懂啊。”
文文坐在小凳子上,冷眼看着老宋跟被入侵了地盘的公狮子似的,尾巴都炸得竖起来了。话里话外误导万声文艺秋已经和他结婚了。
文文没吱声,就凭这些年跟老宋的情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拆他台啊。
她仔细观察万声这个便宜娘的一号知己男配。
长得温文儒雅,通身气度不凡,一看就是有素质有文化的知识分子。
从大城市上海来的,小牛皮鞋擦得锃光瓦亮,脖子上系着灰色纯羊绒围脖,一身笔挺时髦的呢子大衣,显得整个人长身玉立。
啧啧,光这身洋气的扮相,一眼就看出人家生活水平跟他们不是一个层次的。
尤其是跟衣裳皱巴巴、脸上胡子拉碴的邋遢糙汉宋绍山站在一起,更加凸显得万声气质斐然……
文文就想问问那些心疼万声这个痴情暖男的姑娘们,你买得起羊绒围脖吗?
你肚子吃饱了吗?
还是先心疼心疼自个吧。
她便宜娘这一生遇见的三个男人,爱人维卡、知己万声、老伴儿宋绍山,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随便选谁都过得不差。
可世事要能尽如人意,又哪来这么多造化弄人啊!
跟文艺秋相比,文文觉得自己的男人缘简直就渣得不要不要的,甚至算得上异性绝缘体了。
好几个世界都没嫁出去……
神他么嫁不出去,本宝宝只是宁缺毋滥。
“文文?这是文文?”好不容易回过神的万声,迟钝地发现灶边坐着个黄头发白皮肤的漂亮小姑娘,脑子一转就猜出她的身份来,“文文你怎么在这里啊?”
“看你这话说得,这是她家,她不在这里在哪儿啊?真逗你。”宋绍山佯装无语地数落万声。
说谎话的最高境界,就是七分真三分假。
“文文,你妈妈呢?”
文文看看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宋绍山,再看看一脸急色的万声,决定保持静默,不搭茬。
乃们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别把无辜小萝莉裹挟进去啊……
“哈哈,孩子小还认生呢。她妈妈从小就教她,不能跟‘陌生人’说话。”老宋各种宣示主权。
“宋组长,文艺秋去哪里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什么时候走?”
“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什么时候走?”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绕圈子都绕出了火气,对视一眼噼里啪啦火花四溅,气氛有些僵硬。
然后不约而同尬笑起来。
文文在旁边看得尴尬癌都犯了。
“万声同志,我得出去一趟,你看这事儿闹得……咱两唠嗑,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样吧,回头我带着艺秋一起去上海,咱两可劲唠啊……你忙正事去吧……走吧走吧。”宋绍山连推带搡地把万声轰了出去,砰一声把门关上,脸色凝重地靠在门上,眼里一片幽深。
战意凛然啊~~~
文文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人家万声早结婚了,儿子都几岁了……
而且人家这一次来,是专门来给他当神助攻的。
要说这世上还有谁的话,认死理的文艺秋愿意听一听,那非万声莫属啊。
……………………
老宋这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
家里门窗紧闭,窗帘也遮得严严实实的,就为了伪装成家里没人的假象,迷惑万声。
傍晚时分,办完正事的万声果然来了,“砰砰砰”砸院门:“宋组长,是我万声啊,你在家吗?”
宋绍山紧张兮兮地撅着屁股躲在窗帘后面偷窥,样子也是有够猥琐的!
文文转了转眼珠子,坏心眼地把里屋电灯拉开。
完了,暴露了!
宋绍山不情不愿趿拉着鞋去开门,没好气数落文文:“你这个坏丫头!真的坏透了。”
文文捂嘴偷乐。
冬日昼短夜长,天黑得早。
外间开着灯,老宋和万声在餐桌上推杯换盏,一起追忆当年在一五五电台那些往事。
白酒和下酒菜都是万声自带的,堵得老宋连个不让他进门的借口都找不出来。
文文静静地吃着酱牛肉,托着小下巴看两个老男人在那里你来我往打着机锋,互相挤兑、挖苦。
光看外形,万声是文质彬彬的秀才,那老宋就是五大三粗的兵痞。
秀才说:宋组长,我敬你一杯。
兵痞回:我是主你是客,咋能你敬我呢?得我敬你啊,对吧。
其实万声下午早打听清楚了,文艺秋根本没嫁人,不过他只是笑了笑,没拆穿老宋。
秀才说:宋组长啊,一看到你我就想到夜里欢、眨么眼……(当年万声养的猪)
兵痞回:啥意思,看到我就想到猪了?
秀才说:宋组长,那个时候你的诗就写得好啊,你没有忘记吧?‘秋的头发是黑的,就像刚从泥里滚出来的野猪毛。秋的笑在我心里响着,就像烧开的水冒着热气,咕嘟着水泡。’
兵痞回:万声同志,你投弹技能扔了没?保家卫国这东西不能扔啊,得练啊,要不咱两出去投投弹,我陪你再练练?
给文文逗得不行,又有点羡慕便宜娘。
文艺秋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加上这些年疏于保养,颜色并不鲜亮了。可依然有男人对她一心一意,患得患失,这魅力也是屌炸天了。
万声离开后,老宋哄文文睡觉。
文文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问老宋:“大舅,你是不是喜欢我妈妈?”
老宋这个糙汉害羞了,幸好皮肤黑加上光线暗,让人看不出来:“你个小丫头片子懂啥?赶紧闭眼睛睡觉。”
文文哼哼几声,打个滚:“你们这些大人就喜欢小看人,我怎么就不懂了?我妈没事儿就爱捣鼓那个破收音机,我知道她是想听我亲生爸爸的声音呢。”
老宋知道维卡的存在,也知道文艺秋的过往,于是文文说得毫无顾忌。
老宋闻言一愣,眼神微黯,赌气地戳了戳文文光洁的额头:“你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见都没见过,还叫爸爸叫得这么亲热,白对你好了。”
……您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
文文无语地翻了个身,算了,本来她也没打算管这些大人的爱恨纠葛,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该怎么过想怎么活自己心里都有数。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觉得不好的,在别人眼中却千金难换。
比如维卡之于文艺秋,再比如文艺秋之于宋绍山
“文文你就开开心心的长大就行,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我给你说,红军不怕远征难,爬雪山过草地,认准了目标,勇往直前,那才是我们纯爷们的风格。你那亲爸有啥好啊?是能陪着你们还是护着你们?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信了,几十年还比不过他。总有一天,你妈妈满心满眼都只有我一个人。”
文文回身瞅他一眼,看他那膨胀的嘚瑟样儿,费了好大劲才把打击他的话给忍住了。
老宋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男人。
长得丑,想得倒是挺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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