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姜尚来做什么?

    杨戬皱眉。此前他和姜尚只约定要在桃渚谷内驻兵,由杨戬虚领一个指挥使的职衔,却从未提过姜尚要亲自驾临。那老滑头向来是无利不起早,今日专程赶来,又指名见白珞,也许是闻见什么味儿了。

    他只顾沉吟,屋外的兵士却又唤了一声:“西岐姜丞相,求见白姑娘!”

    “哎来啦!”

    二人未及答言,堂屋里的狗蛋已经“呲溜”窜出去看热闹。

    白珞也是一怔,就要往外走,谁知擦身而过的时候,却被杨戬一把拉住。

    “你在这里,我去见他。”

    “你?”白珞诧异的望着杨戬,“可人家要见我呀!”

    “你认识他?”白珞摇摇头。

    “那你爷爷呢?可有旧交?”

    “没听爷爷提过。”

    “那就对了。他贵为丞相,与你祖孙素昧平生,却跑这么远,纡尊降贵的来见你,内中必有所图。”

    白珞失笑:“二哥过虑了吧,我一没宝贝,二不是天姿国色,人家能图我什么呀!”

    你自己就是块宝。

    可这话杨戬却无法直说,只得将白珞拉近,温声道:“乖,回家去等我,待我摸清他的意图,再陪你见他不迟。”

    他的大掌极暖,堪堪将白珞的小手包裹在内,常年握刀而生的茧子磨得她微微发痒,又不舍得甩开,只得红了脸,低低“嗯”了一声。

    目送杨戬大步流星出去,白珞忙和王婶道了“叨扰”,那王婶却笑道:“我看这杨公子,来日必定是个如意郎君。”

    “什么……郎君。”白珞的俏脸“腾”的红透,“婶子你莫胡说,我和二哥……我们,没什么的。”

    “没什么他会那般回护于你?”王婶在围裙上擦擦手,饶有兴致的打量白珞,“男人嘛,喜欢你才会把你当心肝宝贝宠着护着,换了旁人,他才懒得费工夫呢!”

    “王婶!”

    白珞含羞带怯,要不是王婶自小看着自己长大,也算是半个长辈,真想拔脚就走。

    那老妇人却收了笑,神神秘秘的凑过来,轻声道:“其实,你晓得杨公子从前的事么?”

    这话问得蹊跷。

    白珞对王婶再熟悉不过,知道接下来必定是妇人们闲聊时常说的那一套陈词滥调,因而也不搭言,只背过身,默默收拾桌上碗筷。

    王婶却不气馁,兀自在后叨叨:“我看杨公子啊,人生的俊俏,本领又高,还有大家风范,想必不是凡品。他是见过世面的,外头指不定多少女孩子对他一见倾心……珞珞,你就没问问他,家里给他定过亲没有?”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白珞忍不住,笑着反驳道,“二哥自小父母双亡,很早就上山修道了,哪里会有什么亲事?”

    “未必。”王婶老神在在,“就算亲事没有,旧情人呢,以他的人品相貌,总不会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吧?再说你也该好好打听打听,万一之前有什么师姐啊师妹的……”

    “没有‘之前’,我的好婶子!”白珞觉得话题愈发离谱,一口截断了她,“人家的事,我打听了来做甚?我又不是他什么人,干嘛操那份心?”

    话虽如此,她离了王婶家,自己心里却百转千回,藤萝丝缠。

    白珞生性单纯,但再单纯的女孩子只要是动了心,就有她的敏感与纤细。

    那晚杨戬不知作了什么梦,口中不住唤着“灵珠子”之名,任谁也听得出那份摧心折肝。但他苦苦追寻混天绫一十六年,明明都已经亲眼见到了,又怎么能忍得住,绝口不跟白珞提起呢?

    总不会是为了你吧?

    白珞自嘲的笑了笑。一半的她希望这是真的,但一半的她却又不断反驳着自己——杨戬若是仅凭月余的相处,就肯放弃对灵珠子的追思,那连白珞都要看不起他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有个脆生生的声音问道。

    “我也想不明白。”白珞摇头。

    她忽然惊觉自己说出了声,回过神来,这才看见狗蛋一本正经的蹲在对面,两手捧腮,好奇的端详着她。

    “狗蛋!”白珞又羞又怒,“你小子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我来时敲了门的,是你自己没听见!”狗蛋笑嘻嘻道,“我算发现了,自从有了杨大哥,你就时常发呆,是不是快嫁人的姑娘都这样,我得好好研究研究……”

    “研究你个头!”白珞一巴掌拍了过去,“我不打得你满面梨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白!”

    “别打别打!”狗蛋抱头鼠窜,一边跑还一边气喘吁吁道,“我刚叫西岐的兵士给赶出来,还没缓过劲儿,你再追我,我就要断气啦!”

    白珞收了手,瞪他一眼:“好好的,西岐兵士为什么赶你?一定是你又调皮!”

    狗蛋搔搔后脑勺:“嘿嘿,那个……他们丞相不是骑了匹四不像来嘛,我没见过,就去逗着玩玩,结果那群丘八不讲理,非说我是‘偷听丞相讲话’去的,所以就赶我出来了。”

    白珞心里一动。

    丞相就是姜尚,此刻正和他说话的不就是杨戬?而杨戬是为了谈白珞的事,所以这就意味着……

    “他们在哪儿谈话?你带我去。”白珞霍然起身。

    **

    “白珞不会跟你走,她的族人也不可能替你修造封神台,我劝师叔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杨戬的口气极平和,但眼神却冷得似乎结了冰。

    姜尚也并不恼,从容啜了口茶,笑道:“怎么,杨师侄要找的混天绫,还没拿到手么?我以为柏鉴死了,你又和那小丫头打得火热,区区一件死物而已,居然也难倒了我们神通广大的杨师侄?”

    “打什么火……唔……”

    刚刚爬上屋顶的狗蛋被白珞捂住嘴巴,丢了个眼色过去,示意他莫要捣乱。还好旁边树上的鸟儿才归巢,叽叽喳喳,屋里的二人并未听见。

    杨戬没有说话,只脸色阴沉得可怕。

    姜尚却笑得更加适意:“你跟老夫借兵,老夫借了,你要打神鞭,老夫也二话不说就给了,如今老夫索性再帮你一个忙,将无关人等都带走,独留你在此地,就将桃渚谷翻过来,也不会有人说半个‘不’字儿。”

    “师叔好健忘!”杨戬冷笑,“你我之约,是我为你引兵入谷,换你助我打退九幽兵马,并不包括将白珞和她的族人献与西岐——师叔,是你毁约在先。”

    “毁约?”姜尚捻须一笑,“不过是情况有变,加増几个条件罢了,你又不亏……再说,没有杨师侄指的这条路,老夫也无从得知,原来师尊要找的玉麒麟,就在桃渚谷、老夫的眼皮底下。”

    “玉麒麟?”

    杨戬一惊,白珞是玉麒麟的事,是柏鉴临终前特意将杨戬召入灵台告知的,连白珞自己都蒙在鼓里,姜尚却是听谁说的?

    然而姜尚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背着手踱过去,炫耀似的在杨戬跟前晃悠:“玉麒麟是三教教主共同为封神榜立下的封印,十六年前被灵珠子打破,致使麒麟失踪,灵珠子身死,你杀玉麒麟不成,愤而叛下昆仑。而今封神在即,忽然有个银发紫睛的姑娘在桃渚谷现身,还能召唤出灵珠子的混天绫……你说,她还能是谁?”

    他朗声大笑,中气十足,胡须乱颤,白珞和狗蛋甚至觉得连屋顶在抖动:“杨师侄,这可是你重回玉虚门下的好机会——交出玉麒麟,待老夫带她回了玉虚宫,一定在天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气氛安静得可怕。

    杨戬的右手悄悄背过去,无声无息的化出了墨扇。

    他很想杀了姜尚。

    但姜尚的背后是元始天尊,他的介入,代表元始天尊对白珞势在必得,而一旦天尊控制了白珞,杨戬就再无机会得到白珞身上灵珠子的残魄!

    要尽快带白珞走!

    墨扇的扇骨格格响动,令人恐惧的黑雾自杨戬的指缝间溢出,带着铁锈味道的血腥气四散弥漫,微微眯起的双眼中,金色的妖火不停闪动。

    白珞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此刻正似滚油煎心,犹如被一道旱天惊雷击中,耳边尽是血液逆流的声音。

    杨戬为什么不否认?

    是不想否认,还是不能否认?抑或姜尚所说的一切,全部都是真的?

    她真的是玉麒麟?杨戬真的曾经想要杀死她?那么他此来桃渚谷,不就正是为了……

    白珞不敢再想下去。她越是期待杨戬的回答,杨戬就越是沉默,这沉默似有千钧之重,压在白珞的心上,无论如何也挣扎不脱。

    她下意识的攥紧了狗蛋的手,直到他疼得哼了一声,方才猛地松开。

    “谁?”

    杨戬听见响动,屈指轻弹,一道金光直奔屋顶而来,正打在掀开的瓦片处。狗蛋应声而落,被他一个箭步接住,错愕道:“怎么是你?”

    “我……哎呦!”狗蛋紧闭着的眼睛张开,骨碌碌一转,朝目瞪口呆的姜尚做个鬼脸,嬉笑道,“原来西岐的丞相就长这个样儿啊,一个鼻子俩眼睛,脑门上的皱纹跟柏爷爷也差不多少嘛!无聊,真无聊……回见吧您哪!”

    瞅杨戬不备,狗蛋一个鲤鱼打挺从他怀里蹦下地,撒腿就跑,岂料还没到门口,就被杨戬拎住脖领子,直接提了起来。

    “杨,杨大哥,我真的是来看姜丞相的,下次不敢了!你信我,你信……”

    “我信你才有鬼!”

    杨戬就手拍了他的小屁股一下,有意无意往屋顶看了一眼。

    就在狗蛋战战兢兢,以为杨戬要上去把白珞也揪下来的时候,却听那人笑道:“姜师叔,这是桃渚谷里有名的小混球,专门偷鸡摸狗,不想今日冒犯了师叔……我且将他带下去好好管教,来日必到西岐,专程向师叔赔罪。”

    “哎!”

    姜尚气得面如金纸,当下上前拉住他怒道:“杨戬,玉麒麟是天尊要的,你敢违抗法旨?”

    “法旨?”杨戬哼了一声,“若有法旨,师叔第一时间就会拿出来震慑我,还会等到这会儿才想起?”

    “你!”姜尚语塞,他一得了玉麒麟的消息,立刻就带人来至桃渚谷内,想要将白珞带回玉虚宫请赏,原想着杨戬跟白珞有深仇大恨,定然不会阻拦,谁知竟被他挑出这个毛病。

    “那又怎样?”姜尚把心一横,“反正天尊知与不知,还不是要将玉麒麟缉拿回去?”

    他不等杨戬回答,径自向外高声叱道:“来呀!传令下去,将白珞带来见我,其余的人收拾行囊,星夜解往西岐——若有不从者,我便拿他的人头做封神台的奠基!”

    门外兵士山呼海啸般响应,姜尚冷笑一声,转身就走。杨戬掌中华光一闪,墨扇“仓啷啷”化为长刀,抢步上去,拦住了姜尚的去路。

    “师叔太托大了。”杨戬微笑,“你麾下那几个三脚猫的功夫,有我的刀快么?”

    姜尚的脸白了一白,却不退缩,自怀中摸出一件东西,翻转过来,得意洋洋的展示给杨戬:“你看这是什么?”

    狗蛋在他们身边,踮着脚看时,不由得也惊呆了——那是一块精美的玉牌,其上刻着的龙纹内宝光氤氲仙气流动,显然是有法力蕴藏在内,直似活过来一般。

    姜尚笑道:“这是老夫下山时,天尊亲赐的信物,有玉牌在,便如天尊亲临,举凡玉虚门下,都要听我号令!”

    元始天尊竟授予姜尚如此大的权力!

    杨戬的眉棱骨一动,面上波澜不惊,“真是个好物件。但师叔忘了,我若惧怕天尊威势,又怎敢硬闯太初阁,叛下师门?”

    “我也不是为了号令你!”姜尚双眼眯起,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刻毒,双掌一击喝命,“韦护,把人带上来吧!”

    门扉开处,身高过丈的韦护大踏步走进来,手里还拖着不情不愿的白珞。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他们在上头么?”

    姜尚转迅速脱离了杨戬的掌控,几步走到韦护身后,将玉牌放入怀中,笑得像是只按住了耗子的老猫:“白姑娘,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你也都清楚了。与留在一个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恨的人身边,不然跟老夫回玉虚宫,那才是你最安全的所在。”

    白珞不答,含着泪光的紫眸定定望着杨戬,仿佛有说不尽的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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