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周遭刀枪林立杀气滔天,白珞却跪在当地,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已经凝结,一切都不曾入耳。

    柏鉴就躺在她怀里,奄奄一息,有心想要捏捏白珞的脸颊,可惜却已经抬不起手来。

    “傻……妞,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白珞的唇线绷得死紧,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摇了摇头。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柏鉴脸上,那是白珞的血,从她腮边的伤口渗出,早已将雪白的衣衫染红。

    “九幽人多势众,我们打不赢的。”柏鉴喘息,“你身体里的法力才刚苏醒,控制不了混天绫,这样硬撑下去,恐怕会被它反噬的。”

    白珞却倔强的仰起头:“不就是死么?大不了我和你们一起做鬼,生生世世,永为家人!”

    她不再多言,狠狠用手背蹭掉血迹,将柏鉴交给身边的狗蛋,俯身拾起他落在地上的铁杖,转过身来,直面九幽的兵马。

    说也奇怪,白珞的指尖一碰到铁杖,其上竟浮起耀目的红光,那红光与雾露乾坤网的清光不同,忽明忽暗跳跃如火,更照得白珞面上血痕艳若蔻丹,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宛如一道凌厉狠绝的宣言。

    坡上等待多时的九幽将军见了,诧异道:“你这女娃娃,亦是鬼族中人不成?生死簿上怎么没见你的条目?”

    白珞昂然道:“你若能杀我,自然就有了,但你若杀不了我,就得永远退出桃渚谷去!”

    九幽将军大怒:“臭丫头,不过碰巧打了个胜仗,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你纵有三头六臂,还能挡得住我们地府三千兵马一起动手么?”

    他说着,忽而厉声喝命:“拿下这丫头,锁进枉死城,永世不得超生!”

    一声令下,数不清的骷髅腐尸嘶吼着直冲下来。白珞打了个呼哨,早已跃在应声奔来的雷兽背上,手起杖落,所到之处鬼兵惨叫着倒退,漆黑的甲叶片片碎裂,落在晶莹如雪的草地上,像极了漫山遍野的鸦羽。

    然而鬼兵实在是太多了。

    白珞刚刚从混天绫掀起的波涛中劫后余生,虽有铁杖加持,却毕竟不是自己的兵器,急切间想要再唤混天绫帮忙,却怎么都找不到运功的法门。村民们怕她受伤,早已一拥而上,却哪里是鬼兵的对手,纷纷被打得东倒西歪,白珞心急如焚,只怕族人力不能支,再过片刻就要死伤殆尽了。

    一片人嘶马叫中,柏鉴渐渐不能支撑,目光却定定望着谷口的方向,口中呐呐道:“怎么还,还不来?”

    谁要来?

    狗蛋想问,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九幽的兵马一部分围住白珞和村民,一部分暗暗包抄过来,黑色的巨型蚂蚁似的,层层叠叠无边无际,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白珞正奋力迎战,忽听九幽将军喝道:“女娃娃,我要是你,就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带着你的族人,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地府去,如若不然,这小把戏可就……”

    铁杖硬生生收住,白珞回过头,看见他在狞笑,半边脸上白骨尽显,更显得凶恶可怖。

    小小的狗蛋正被那恶棍抱在胸前,马刀抵住脖颈,稍一用力,便可割开脆弱的血管。

    “放开他!”白珞咬牙,“欺负一个孩子,你也算是堂堂神将?”

    九幽将军冷笑:“只要能拿住你们,回去就是大功一件。什么孩子,只当杀了条狗!”

    “你才是狗!”

    狗蛋怒骂,趁他不注意,在那将军面上死命咬了一口,竟把他的鼻子撕了下来!

    “小兔崽子,我摔死你!”

    九幽将军气得火星乱蹦,将狗蛋高高举起,用力砸向边上的大石!

    “不要!”

    白珞慌忙向前,却被两边鬼兵牢牢挡住,她的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眼睁睁看着狗蛋的身体飞出去……

    忽然一道金光乍现,稳稳接住了狗蛋,如同一股旋风,裹着那孩子飘然落地。

    旋风停转,露出一把大大的墨扇,玄铁为骨,根根分明,锋利的扇缘薄若蝉翼,隐隐闪着令人生畏的毫光。

    随之而来的青年一身黑衣,面如冠玉,双眼微微眯起,目光之锐利,像是能够剜进人的心里。

    是杨戬!

    白珞心头狂喜,自己也不晓得哪里生出来一股暖意,想要哭,又拼命忍住,疯了似的推开鬼兵,扑到柏鉴身边,低声道:“爷爷,我们有救了!”

    然而柏鉴却早已合上了双眼。

    “爷爷!”

    白珞不禁悲从中来,杨戬却并不看他们,右手一收,那墨扇遽然飞起,牢牢握在他掌中。

    身边有三千鬼兵虎视眈眈,杨戬倒恬淡得很,含笑将墨扇一格格打开,再一格格收起,从容道:“阁下要拿这些人,可有什么凭据么?”

    九幽将军回过神来,轻蔑的一笑:“后生小子,你问的倒奇!从来我们地府办差,也没人要过什么凭据!你见过生死簿么?那上头写的明明白白,凡是死了的人,都得魂归九幽!”

    “是么?”杨戬冷笑,“倘若生死簿上没写呢?”

    “不可能!”九幽将军急道,“我来之前,专门请了大王示下,这些人都是千年前青丘之战的亡魂,生死簿上白纸黑字,我们出兵拿人,名正言顺!”

    “白纸黑字?”杨戬唇边的笑意更深,“我只见白纸,未见黑字,你的鬼话连篇,却骗谁来?”

    “不可……能!”

    九幽将军的话音未落,一本白莹莹的册子便顶头飞来,几乎打在他脸上。

    那将军忙一偏头,将册子接住,只一过目便讶然道:“生死簿!你怎么会有生死簿?”

    他急忙查看,将那用白骨打磨而成的册子翻得啪啪作响,却怎么都找不到柏鉴他们的姓名。

    “这是假的!”九幽将军愤然道,“你是何人,拿了一本假的生死簿来,就想诓我退兵?”

    杨戬挑眉,手腕一翻,几张薄得透光的白骨页便现在了掌中,其上刀刻墨染,密密麻麻无数蝇头小楷,全是人名。

    “万物皆可作假,但你们地府的生死簿却不能。”杨戬捻了一页递在近前,“这是你家大王亲笔所书,难道你不认得?”

    “这……”九幽将军语塞。

    杨戬所言不虚,生死簿乃是命地府最好的工匠,取饕餮腿骨至坚至硬的部分,层层削薄,又引忘川河水,用须弥山脚下的弗婆提金砂打磨九天九夜才成。嗣后钻孔,穿以鲛丝,请地府之主斋戒七日,用判官笔饱蘸寐鱼吐出的墨汁写就,再盖上昊天上帝御赐的重明七宝印,委实不是外人能够伪造出来的。

    可大王怎么会将生死簿交于一个来历不明的青年?

    “拿来看看再说!”

    他猛地出手去抢,不料还没触到,就看杨戬五指一收,将白骨页合在掌中,略一用力,旋即打开,那白骨页已经化作齑粉,随着他的手心倾覆,迎风而散。

    “大胆!你竟敢毁了生死簿!”

    九幽将军勃然变色,眼中冒出莹绿的火光,青筋暴露的手臂一挥,几个鬼兵杀出阵来,雪亮的长矛已经顶在了杨戬喉间!

    白珞倒抽一口冷气——杨戬单枪匹马来救,已经使她担心不已,如今那人和他们一样身陷重围,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平白累他丢了性命?

    岂料杨戬竟笑了:“我得生死簿如探囊取物,毁了它又算什么?”

    九幽将军的心“咯噔”一下,望着气定神闲的杨戬,只觉脊背发凉——他此行只带了三千兵马,另有数十万众随着十殿阎王镇守地府各处,而存放这生死簿的所在,还在地府最深的血池之下,正是转轮王所辖。

    这转轮王是十殿阎王中最厉害的角色,处置过无数穷凶极恶的厉鬼,南征北讨,平生未尝一败。

    那也就是说,面前这青年不但带人杀入地府,还能凭只手之力,直探血池之下,轻而易举的将生死簿取了出来,而转轮王竟拿他毫无办法!

    这人也太可怕了!

    九幽将军瞠目结舌,半晌如同泥塑,模模糊糊听杨戬说了句话,自己都不知道答了些什么。

    “你问我是谁?”

    杨戬朗声大笑,右手墨扇寒光迸发,骤然化为九尺长刀,利刃锐气纵横,还来不及看清,那几杆拦路的长矛便已断成数节,只余鬼兵们如痴如呆。

    他将长刀挽了个立花,淡淡道:“在下灌口二郎,姓杨名戬,奉西岐姜丞相钧谕,前来助桃渚谷柏总兵一臂之力……怎么,诸君还想与我一战么?”

    九幽将军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原来他就是杨戬,十六年前名动三界、力抗昆仑至宝盘古幡而巍然不动的杨戬!

    那将军向四周扫视一圈,不见杨戬带有兵马,想来是埋伏在暗处,只等自己莽撞犯错。再看看众鬼兵也都胆战心惊,倒是桃渚谷的村民个个摩拳擦掌,大有一言不合就围攻上来的架势,不由得心如死灰,向后一挥手,带着鬼兵踉跄而走。

    他们因担心被伏击,去时便快如潮水退却,直至到了谷外,却不见任何兵马的影踪,那九幽将军便在镫中跌足:“我还以为西岐派了多少人来,原来只得杨戬一个!”

    “可不是么!”有个鬼兵凑趣道,“那姓杨的也忒托大,说是奉了什么丞相的令,可自己却没带一兵一卒,说不定那生死簿是他偷出来的,转轮王殿下根本不知道……”

    他的下话没说完,但九幽将军已经懂了。他心中亦是暗悔,不曾以众欺寡搏上一搏,此刻越想越恨,一拍胯|下马道:“走,咱们回桃渚谷!”

    “慢着!”

    身后传来低沉的喝止,一头身高两丈的怪物缓缓自地底现身。他手持钢叉,发燃绿火,两只古怪的犄角,一只生在头顶,一只却长在了下巴上,看去极为可怖。

    夜叉!

    那九幽将军一凛,忙抱拳施礼:“大人来的正好,随我回去桃渚谷,寻着那姓杨的娃子,再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他本以为夜叉必定慨然应诺,谁知竟换来了一声呵斥。

    “胡闹!”夜叉兜头啐了九幽将军一口,“别理什么桃渚谷了,赶快跟我回地府!如今枉死城被杨戬杀得乱成一团,数万冤魂流窜三界,正需要人手抓捕镇压,咱们哪里有工夫在此恋战!”

    连枉死城都被杨戬挑了!

    九幽将军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若杨戬真的杀进了咱们的老巢,就算转轮王老大人束手无策,旁的九殿阎王难道都作壁上观了不成?”

    这话问出,夜叉翠生生的面孔更绿了些,良久方苦笑道:“你以为其他几位殿下不肯帮手么?他们将令都发了,只可惜咱们的人连血池外头的奈落门都没进去。”

    “为什么?”九幽将军浑浊的眼球几乎从眼眶里掉出来。

    夜叉长叹:“杨戬实在是太精明了——他为取生死簿,故意调虎离山,先从枉死城里放出咱们抓回去的冤魂,自己却杀进血池,将转轮王属下搅得人仰马翻。更毒辣的是,杨戬叫韦护独自挡在奈落门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谁也不敢上前!”

    “韦护我知道,金庭山道行天尊的徒弟嘛,力大无穷,但法力也就那样,兄弟们怎地那般怕他?”

    夜叉摇头:“不是怕韦护,是怕他手中的兵器!”

    “什么兵器?”九幽将军追问。

    夜叉垂头丧气:“打神鞭!”

    元始天尊钦赐姜尚,身镶八十四道符印,专打神将,碰一碰就能把百世修行化为飞灰的打神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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