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李慕白不给她安牙齿,确实因为考古站那边不停催促,挤不出时间来。
车行4小时进入戈壁的深处,宁川考古工作站临时驻站点几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慕白,你终于来了!”
门刚开了一条缝,外边的人如同看见了救世主,卫东青从缝中哭诉:“再不来我都顶不住了啊!”
面前胡子都花白了的家伙哭得很用力,却一点眼泪也没有,干瘪瘪的仿佛在演给谁看似的。
曾阮想暗戳戳八卦一下,李慕白已经出去了。
“为了守住这里,我们把几辆车困在一起来扎营,最后看着实在是吃不消才撤的,没想到——”
李慕白握着他的手,意味深长地感叹:“命比什么都重要。”
“大风改变了流动沙丘的走向,你看那里!原先都是一片平地,现在成了沙丘。”卫东青迫不及待领着三人去挖掘点。
在软沙上行走需要力气,李慕白走了一段侧头,卫东青还在不停地说,他却有些走神。
“若不是还有些胡杨木柱露在外边,差点就找不到先前发现肉身立佛的点。”
“知道消息后我们昨天也报了警,但是现场被沙暴毁得差不多,这会都没清理干净,加上什么证据也没留下,警方说找回来的希望……哎,真不大。”
卫东青一路都在说自己在这里工作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文物丢失,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落在最后的曾阮终于借到了两根塑料口袋,绑在鞋子上健步如飞吭哧吭哧跑到李慕白身边。
男人这才回过头,“损坏严重吗?”
“你说奇不奇怪?”卫东青摇头:“哪怕周围刮得再凶,这一处柱子是柱子,没一根倒,全部安然无恙!”
卷来的流沙起了保护作用,虽然清理很麻烦。
走到挖掘地,比起平日插科打诨,这会整个站的气氛很低迷。大家都埋头清理沙地,对于几人的到来没有过多的寒暄。
李慕白倒是挺喜欢这样的状态,接过卫东青的照片,举起来和实景做新旧比对。
看着看着边上多了颗小脑袋,乌黑的后脑勺随着照片翻动而左右晃动,他索性放慢了翻阅的速度。
“我们发现的时候一共有194根胡杨木柱,样子和小河墓地近乎一致,所以当时以为是楼兰古城另一处的墓葬遗址。”
“但这里距离楼兰太远,倒是和于阗、精绝挨得近,这些柱子没有外雕,也没有阴木,应该不是楼兰古城的墓葬遗址。”
李慕白沉思片刻,曾阮竖起耳朵听得仔细。
“碳-14测出来了吗?”
卫东青:“出来了,距今2684±108年。”
“靠近喀拉墩,从时间和地理范围来看,可能是扜弥国的附属。”
卫东青收敛神色:“对,倒是能吻合上,只是风格和扜弥对不上号。”
“我们往下挖了几层,发现木桩整体不高,也没有看见棺木。我最开始以为是被盗了,直到看见了那尊肉身立佛。”
照片停在了立佛上。
曾阮踮起脚尖。
这张是才发现立佛时候拍的,只有头和肩膀露在沙土外边,立佛的周围是四根围城正方形的胡杨木头。
“因为它,我们才推翻以前这里是墓地的猜想。”
立佛的颜色比黄沙稍微深一点,被像是金色的东西所包裹。
“金箔包的?”曾阮瞪大了眼。
“确实是金箔啊!”
卫东青很激动,刷刷翻到后边一张完整的抽出来:“目前发现的肉身佛哪有站着的姿势?要知道人死之后骨骼萎缩,上千年了哪来的支撑让它站立呢?”
“所以商量把它带回去深入研究,连夜做了几种运输途中不损坏立佛的方案,但因为没条件只得等外边设备进来。没想到等待的途中接到沙暴预警,怕现场被毁坏,我们想了不少办法都没用,最后不得不暂时用沙封起来。”
后边的事很清楚,等沙暴一过,立佛已经不见了。
能留着才怪。
李慕白最后那句话没有说出口,只问了句:“放回立佛的事有谁知道?”
“我跟老赵,就我们两个。”
卫东青脸色一变:“老赵是个老实人,绝对不可能是他!”
“那你呢?”
曾阮自言自语,倒还是被他听进去了。卫东青仿佛受了莫大的耻辱,两眼一瞪:“你什么意思?”
“我妹年幼不懂事,曾阮,道歉。”
明摆着把人拉过来教训,却拉到了身后。若不是知道两人一路的针尖麦芒,孙一翔还真以为老白要护犊子。
曾阮脸颊鼓鼓的。
李慕白斜眼。
卫东青自己找台阶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哈。”
李慕白转得也很快:“是您大度。”
卫东青也只有硬着头皮背了“大度”这个词,心地想着咋就不训她几句呢?
“那除了你们,还有谁看见过?”
“为了保密重新入土都是晚上的事,再后来为了掩饰,我们用陶土弄了个假的套袋里,一直放车后排保护着。”
李慕白点头。
太阳有点烈,大家都很累,现场只有机器在运作,发出枯燥的呜呜声。
“这沙还要抽多久?”
“应该快了。”
曾阮抬头看久了就想流泪,索性用手搭了个棚。
参差不齐的胡杨树干根根笔直,这种植物传说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
曾阮忍不住上去摸了把,经历千年风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风沙打刮的痕迹。
她抱着那根摇了摇,都是怎么固定的?
“哎哎哎,别乱动。”
卫东青呵斥她:“懂不懂规矩?这些柱子能乱碰吗?要不是下边都定了楔子,倒了怎么办?”
曾阮眯起眼睛。
李慕白看了她一眼,她才松手,乖乖站在边上。
而后又忍不住拿胳膊碰边上的孙一翔。
“老孙。”
孙一翔转过头:“干嘛?”
“你看前边的柱子。”
“一样粗啊。”
“不,是顶上。”
孙一翔仰着脑袋,看得眼泪都快被晃出来了,终于啊了声。
“红的。”
没错,曾阮也看见了,那根柱子的顶部有一团暗红色,在日照很强的地方不盯着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也不会注意到。
两人跟发现新大陆似的靠近那根,而差不多离了一两米的地方,曾阮跟猴子似的蹦老高后退。
毫无防备的孙一翔后知后觉,一脚踏进了松软的沙里。
“哎?”
“哎哎?!”
孙一翔以为只是沙层厚了点,没想到快陷到膝盖了都没有停止的迹象。他叫了几声,李慕白放下手里的东西火速靠近。
“怎么会事?”
曾阮一把拉着他,而后指着前方:“他陷下去了。”
大家都有眼睛看得见。
卫东青紧张地靠近:“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哎呀这可怎么办?快,快把人拉出来啊!”
孙一翔下半.身已经陷进去:“老白!救我!”
一直在这里工作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什么时候多的流沙坑!”
沙漠之中最怕的就是这类流沙坑了,巨大的吸附力能慢慢地吞噬掉每个贸然闯入者,并且毫无痕迹。
可怎么可能有流沙坑!
这片地方他们丈量的时候哪一寸没踩过?!
李慕白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先抱紧木头!”
曾阮却歪着脑袋想,为什么人在往下,那根木头却是好好的?
孙一翔跟猴子似的双手环在上边,这会已经吞到腰上。他想往上爬,奈何下边像带了铁坨,爪子都快把木头抠烂了,还是止不住下沉。
周围乱做一团。
“绳子,快找绳!”
“绳子来了!”
“哎呀这个不行,一扯就断!之前绑车的粗麻绳呢?!”
“麻绳,对,麻绳可以!”
孙一翔一口老血:“你们跑哪找麻绳啊!再不来我要献一血了啊!我可不想来年坟头草丈高啊!”
李慕白几次尝试没够着,收手皱眉:“你省点力气!”
孙一翔离他们有三米远,周围沙都有挨着垮塌的迹象。一群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只有曾阮没动,一直盯着沙丘看,而后拔腿就跑。
孙一翔哭唧唧:“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挖掘的记录本呢?”
曾阮跑去拉着乱找东西的卫东青:“本子在哪?”
卫东青哎呀哎呀几声,着急没顾上她:“板房里呢,都这关口了你要这个做什么?”
曾阮直接跑开了。
好在麻绳来得及时,大伙把前端打了个结扔过去,孙一翔套在自己的腋下和胸,大伙跟拔萝卜似的一二三,终于把人拔了出来。
九死一生的老孙同志双腿还在打颤,脸色惨白惨白的。
没过多久就看见那个祸首跑了过来,边跑手里还在翻一个册子。等跑到发现孙一翔已经出来了,祸首愣了下,继而飞快躲在了一根胡杨木后,躲过了孙一翔的鞋。
李慕白冷着脸把她拎出来:“你在做什么?”
曾阮拿出记录本:“胡杨木柱地面约3.43,地下深度约1.76,单位:米。”
而后回头:“老孙,你多高啊?”
孙一翔气鼓鼓:“1!178!”
曾阮嘿嘿:“吞不下的。”
李慕白侧头,声音淡淡的:“事关生死,我要实话。”
“175!啊啊跟我身高有什么关系!”
李慕白抽走册子敲她:“万一有个五六米,等你翻到册子,他早就被吞了,何况‘约’的数据能用?”
祸首冲他傻笑,“嘻嘻。”
孙一翔打死都不靠近那片地,卫东青带人开始清理周边。李慕白在边缘站了会,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
曾阮就差没嗑瓜子儿八卦了。
“那沙坑倒像是他的宝贝。”
她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可不是嘛,卫东青还自己扛着一个铲子带头往里边填。
李慕白若有所思。
殊不知大伙刚松了口气,李慕白就来了一出惊魂未定。
卫东青都要哭了,歪着的脖子上全是青筋,方言都吼出来了:“慕白!你跳进去作甚啊!”
曾阮跑到了流沙边缘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李慕白举着双手,在大家的瞠目结舌中一点点地沉下去,差不多沉到胸口的位置,他勾手:“我到底了。”
孙一翔灵魂都受到了羞辱:“啥?!你这就到底了?!”
他脑袋都快淹了就没踩着底!你才到胸以上!
“正常的胡杨木树,均高10到15米。”
“而这里的平均高度只有5米出头,中间高四周矮,更像是搭建蒙古包一类建筑残留的木材。”
100多根木头,这放当年得多大的仗势?
“这说明东西都不在底下,而在地上。而这一片千年来土地沙化严重,流沙吞没了它们,让我们以为东西都在这地底下。”
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若在地上,该被拿走的都拿走了,他们白捡到一尊肉身立佛如同天降馅饼。
坏消息是,东西破坏得差不多,具有研究价值的也被风吹得差不多,要想再专研点什么出来,很难了。
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等李慕白爬出来,风轻云淡地拍拍身上的沙后,又莫名其妙。
这好端端能站在地上说的话。
你跳坑里讲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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