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分开碧涛,苇丛摇曳,鹭鸟惊飞,顺着“逝水”向学宫深处行去。
画面很美,船上气氛却有些尴尬。
依旧是纪明卿撑船,江不恨站在他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扔铜钱,两人偶尔目光交汇,纪明卿便抬抬下巴,示意江不恨往后看。
江不恨呵呵一笑当做没看到,专心致志玩他的铜钱。
花见月面无表情地坐在船尾,一把剑横在膝上。
他轻轻摩擦剑身,一言不发。
黑衣男子坐在他身边,目光落在花见月手上。
那纤长手指与古朴剑鞘对比分明,不知这只手执剑杀人,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他这样想着,淡淡说道:“好剑。”
花见月没说话。
黑衣男子也不以为意:“我似乎受了些伤,有很多事情不记得。”
花见月终于抬眼看他:“名字?”
黑衣男子摇摇头,目光诚恳:“我觉得我以前一定见过你,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花见月头疼:“我不知道。”
黑衣男子便不再问,俯身轻轻咳嗽。
花见月皱眉看他,黑衣男子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注意到花见月的视线,他愣了一下,嘴角牵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似乎并不常笑,动作有些生涩。
花见月想起两人梦中那次动手,那时对方性情冷酷,煞气缠身,让他险些吃了大亏。
然而如今对方温和有礼、体弱多病的模样,怎么反倒显得自己太冷漠?
花见月扯扯嘴角,不再暗含威胁之意地摩擦手里那把剑。
“逝水”绵长,小舟顺着河道拐过几个弯,终于到了西门。进门之后,便正式进入辟雍学宫。
西门是水门,几人不必下船,直接顺水而入。
小舟行过时,抬头可见两侧两行拙朴字迹,右书“春风大雅能容物”,左书“秋水文章不染尘”,不知何人所写,笔锋遒劲,入石三寸。
再往里,景色豁然开朗。
黑衣男子终于把目光从花见月身上移开,看向四周青山、平湖、楼台画阁。
天地开阔,第一次进辟雍学宫的人,都会为此而惊讶。
辟雍学宫地处长安南郊,怎么会有如此广阔的山水楼阁?
水面渐渐开阔,两岸苇丛远去,纪明卿撑着船,漾起一阵阵涟漪。
花见月注意到黑衣男子眼中惊讶之色,心道他对这里如此陌生,果然不是学宫弟子。
“学宫外围逝水环绕,是‘江河行地’大阵,学宫之内是‘日月经天’大阵。两阵相叠,与世隔绝,自成一界。”
“从外看学宫,占地并不大;入此阵中,才会知别有洞天。”
花见月淡淡说道,顺着黑衣的目光,看向左侧青山。
“这是学宫双峰,一名‘窃璧’,一名‘惊玉’,大家一般叫它们……”
“双响炮。”
见船上尴尬气氛好转,纪明卿笑嘻嘻地扭头接话:“窃璧峰上是丹道一脉的弟子,惊玉峰上是我们炼物弟子,炼丹炸鼎炼物炸炉,你懂得……”
轰——
他话音未落,爆炸声冲天而起,水面泛起波涛。
纪明卿用竹竿轻轻一拨,小舟荡开,化解掉传来的震动,保持船身平稳。
惊玉峰上呼呼啦啦涌出五六个人,个个满面尘土;旁边窃璧峰上也传来一阵骚动,这是想去看热闹的。
“说什么来什么,惊玉峰炸了!”纪明卿长出一口气,他就是惊玉峰的炼物弟子之一,“还好我今天没去上课。”
江不恨鄙视地看他一眼:“幸灾乐祸。”
纪明卿哼了一声,竹竿一点,小船晃悠悠继续前行。
黑衣男子冲花见月笑笑:“刚刚吓了一跳。”
花见月心想你好端端在这里坐着,可没见你被吓到,继续介绍道:“右岸这边,叫做不惑亭,是颂诗读经的地方;往前是居野阁,多是学书画的弟子,再往前是藏书阁。”
亭台楼阁繁多,花见月随意说了几个,并未一一介绍。
小船拐过一个弯,穿过一个汉白玉桥,路过几座宏伟大殿,穿过几座云中藏着刀光剑影的孤峰,终于离学宫中心近了。
纪明卿笑道:“先带你们去见应司业。”
学宫大祭酒经常不知所踪,平日由司业应南歌管理学宫事务。
“逝水”尽头,是一片烟涛浩渺的湖水。
湖上蒙着一层雾气,令人影影绰绰看不清前路。
黑衣男子侧头,看见湖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烟笼寒水,天河倒悬”,若有所思。
纪明卿一撑船,小舟没入了无边雾气里。
眼前先是一片白色,继而居然渐渐转暗,仿佛从一个空间跨越到了另一个空间,白雾散去,眼前景物豁然不同。
刚刚还是艳阳高照,这片湖里……居然是无边黑夜,抬头可见万里星辰。
黑衣男子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回首看向来处。
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那条蜿蜿蜒蜒的“逝水”,只有无边无际的水面,倒影着天上星辰。
“烟笼寒水,天河倒悬”的石碑还在,不过已经不在岸上,而是没在水中,只露出那几个字来。
“这里是寒水湖,是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两阵的阵心,与外界时空颠倒,外面是白日,这里便是黑夜。”纪明卿轻笑,“要到了。”
黑衣男子敛去眼中惊色,又看向安静幽黑的湖水,和水里映出的星光。
“水面之下,是什么?”
他这个问题有些奇怪。
湖面之下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幽深湖水,湖底泥沙。
但是船上三位学宫弟子,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湖水之下是思过堂和炼神狱。”江不恨回头,语气冷淡,“你不用在意这么多。”
黑衣男子恢复沉默,不再多问。
纪明卿打破了这阵安静:“到了。”
湖心有一座精致楼台,屋檐下挂着灯笼,洒下温柔暖光。
纪明卿率先下了船,恭敬行礼:“应司业可在?”
“吱呀”一声,一扇小门应声而开。
“进。”
听到吩咐,几人踏入楼内。
黑衣男子犹豫一下,直到花见月扭头看他,才跟了上去,走在花见月身边。
花见月没忍住,又摸了摸剑柄,黑衣男子全当做没看见。
屋里,一人姿势懒散地摊在躺椅上,手里拿着一卷旧书。
听到人来,他才放下手中书卷,看向花见月和江不恨,笑道:“回来了,好。”
他样貌普通,举手投足却有一种奇异的玄妙韵味。
花见月若有所思:“司业料到我们今日会来?”
应南歌笑而不语。
花见月点点头:“应司业擅长擅长推演,自然能料到。”
花见月默默看了身边面色坦然的黑衣男子一眼,既然如此,这人的到来想必也在司业的预料之中。
果然,应南歌目光落在黑衣男子身上,悠悠笑道:“又见面了。”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地想了想:“您认识我?”
应南歌脸上笑意一僵,屋中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他盯着黑衣男子看了好一会儿:“你不记得了?”
黑衣男子坦然自若地点点头。
“……”应南歌沉默半晌,“好吧,我竟然没有算到你会失忆。”
“你叫宴长临,其他的不重要,忘了就忘了吧。”
“按照大祭酒与你的约定,你在学宫住一段时间,之后想去哪里,你再自己决定吧。”
宴长临……
花见月扭头,看向这个自己曾在梦里见过的男子,心中有些好奇。
既然应司业认识他,那这人的身份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论他到底是不是凶兽,应该没什么大碍。
花见月仔细算了算。
梦中他和宴长临动手一次,自己最后好歹没有吃亏。
对方放狠话“我记住你了”,没想到说失忆就失忆,啧。
这样一想,这人对他也不会有大威胁……
好吧,那他就不和一个失忆的人计较了。
花见月心情一下子不错,看宴长临的眼神柔和了几分,终于不再警惕着随时打算出剑。
宴长临敏锐地察觉到花见月态度的转变,想了想,对他温和地笑了笑。这次就比上次笑的熟练的多了。
应南歌看他们眉来眼去,忽然一笑。
“看来你们关系不错?那就好。”
花见月一愣,和宴长临一起看向他。
应南歌道:“学宫最近来的人多,住处紧张,你们就先住一起凑合一下。”
“啊?”花见月茫然,“为什么是我?”
应南歌笑容不减:“因为你们比较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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