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回到陆府,陆建章便吩咐下去,陈柳霜母女回来了就直接押送去祠堂。
让她们跪着伺候祖宗香火。
他怒意勃勃,大有让他们跪死在祠堂的意思。
家里都知道陆建章陈柳霜母女失势了,陆晚晚受到了国公府的青睐。府内的姨娘纷纷上门讨好陆晚晚,她称病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晚间沈盼喊她吃饭。
沈盼亲自下厨,做了很多的菜,平常不许陆晚晚和倩云喝酒,今天也搬了两坛出来。陈柳霜失势,阖府上下喜气洋洋。
陆晚晚一天都没怎么吃饱,晚膳大快朵颐,吃得很香。
沈盼给她夹了好几筷菜:“看你饿得,慢点吃。”
倩云吃吃地笑。
陆晚晚吃了两碗饭,喝了一碗汤,浑身暖洋洋的,满足极了。
沈盼命人收了碗筷,三人围坐在暖炉前。
“今天累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沈盼问她。
陆晚晚道:“陈柳霜管家的权利恐怕要交出来了,父亲会物色新的管家人,或许会问我推荐谁,我会推荐四姨娘。”
“李长姝?”沈盼眼眸稍稍暗淡了些许:“可以啊。”
陆晚晚见她有些许失望:“你不问我为什么?”
沈盼微叹:“想必你有你的缘由。”
她本就没有肖想过有生之年能管家,不过听陆晚晚要推荐别人,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不可控制的失望。她以为这些日子,她如何对陆晚晚,她都看到眼里,情感上也会和自己更亲近。然而……
“没错,我有自己的缘由。”陆晚晚给她解释:“首先,陈柳霜得罪国公府,错误不足以致命,现在她失去了父亲的信任,不过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那就是有卷土重来的资本。到时候你斗不过她;第二,倩云最近频频得罪陆锦云,你若再掌了管家的权利,过于招摇,她们肯定会针对倩云;第三,你为人本分老实,陈柳霜是虎,李长姝是狼,你觉得自己斗得过哪一个?与其以卵击石,不如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
沈盼愕然,她没想到陆晚晚心思会如此深沉,她竟想得如此深远。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沈盼问道。
“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晚晚微笑:“告诉你,是对战友的信任和真诚,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挑拨离间。”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若是有人来挑拨,你便顺水推舟答应。”
“为什么?”沈盼不解。
陆晚晚道:“现在宜结交盟友,不宜树敌。我们已经面对陈柳霜母子了,不能再有敌人。”
她纤长的指尖挑着衣裳上的流苏,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
第一个上来挑拨离间的人会是谁呢?
李长姝还是薛琴香?
次日一早,陆建章果然叫陆晚晚下棋去了,棋局上他提出要将陈柳霜管家的权利剥出来,问她合适的人选。
“父亲是一家之主,父亲做主就是。”她将陆建章高高在上地捧着。
陆建章颇为受用,捋了捋胡子道:“不过内宅之事,你们女儿家比我懂,况且,我相信你的眼光。”
陆晚晚微微颔首,她道:“三姨娘胆小谨慎,管家难免捉襟见肘;四姨娘出身官宦之家,知书达理,是合适的人选;五姨娘大字不识几个,又一向以夫人马首是瞻,换她意义不大;六姨娘长袖善舞,倒也是个人才,不过她到家时间不长,又无弟弟妹妹傍身,她管家难以服众。”
陆建章朗声大笑:“你将所有人都评论了个遍,不就是想说老四更适合管家?”
陆晚晚笑得腼腆:“父亲明鉴。”
他一子落棋盘,发出清脆的一声“啪嗒”:“你最近在老三院子住,我以为你会推荐她。”
“女儿这是举贤不举亲。”她莞尔,脸颊浮起浅浅两枚梨涡:“父亲可别告诉别人女儿是如何说的。”
陆建章抬首看了眼这个女儿,她穿着一身月白色斜襟冬袍,衣襟处绣了银红色折枝海棠,浓密的头发挽成髻,插了根简单的红木发簪。除此之外,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
她娇嫩得如同梅花蕊中的一点细雪,让人充满怜爱,捧都舍不得捧。
这个女儿,乖巧懂事,一身大家闺秀的气度,又能为他带来极大的利益。
想起陆锦云那糟心货,陆晚晚让他无比欣慰。
“你在乡下日子过得怎么样?”陆建章忽然关心起来,她在乡下如何长大,才能成现在这模样。
陆晚晚落子的手顿了一下,她垂眸,纤长睫毛在眼睛投下一片薄薄的阴影,将她的情绪遮掩。
“多亏了嬷嬷,女儿过得很好。她比着教养母亲的样子,教我养我。”她慢吞吞、温文尔雅地问:“父亲,我和母亲像吗?”
陆建章怔忡片刻。
陆晚晚乖巧懂事,见谁都温和有礼;岑思菀则不同,陆建章从始至终只见过她眼神冰冷的样子。
他心情很烦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起身推了棋盘:“下次再下吧。”
他拂袖而去。
陆晚晚看着他宽大的背影,笑着,声音轻得如云似雾:“母亲,你看到了吗?若他对你之死有半分悔过伤心,我也决计不会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样也好,这样的爹,对他再好,也只是他升官路上的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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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晚晚每日清晨都会去给老夫人请安。
却很少碰见李云舒。
腊月二十七这一日却遇见了。
她刚从老夫人房里出来,李云舒便迎面走来。
李云舒目不斜视同她见了礼,神情拘谨严肃,一脸正气神圣不可侵犯。
这个男人不愧后来进大理寺终日和死尸为伍。
陆晚晚正巧想找他,福过礼后道:“表兄来为祖母请安?”
“是。”李云舒面无表情。
和这种男人说话真是无趣极了,陆晚晚也不绕弯子,长驱直入道:“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李云舒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大小姐请讲。”
“你我都是兄妹,表兄叫我晚晚就是。”
“是,大小姐。”
他冰冷得像一根没有感情的竹子。
“我在前面湖心亭等你,你给祖母请过安便来找我。”陆晚晚道。
李云舒道:“大小姐有事在这里说便是。”
“此处人多眼杂……”
“你我心怀坦荡,怕什么人多眼杂?”
陆晚晚揶揄:“你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连个湖心亭也不敢去?”
“男女有别,湖心亭见面容易惹人口舌,不得体。”
陆晚晚道:“你是怕伤我名节?”
“不是。”李云舒直截了当道:“是为我自己的名节。在下一介清贫书生,名声毁了,哪怕全身是嘴,也辨白不清。”
陆晚晚忽的觉得李云舒挺不容易的。他和谢怀琛差不多大,却一个是九天苍穹上的皓月当空,伸手便可摘星辰;一个是泥淖里翻滚的泥鳅,苦苦挣扎还不知何时才能翻身。
她不再故意逗弄他,正色道:“若我说的是你家那块传家玉珏的事呢?”
李云舒瞳孔猛地放大,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李家的传家玉珏以前李云舒都不知道。他父亲被杀当天,他偷去山里采蘑菇才侥幸逃过一劫,回到家中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他父亲吊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了他玉珏的事便断了气。
他没告诉任何人他家有这么一块玉珏。
暗访是条不见天日的路,他不想过早打草惊蛇。
他一直蛰伏着,收集证据。如今,两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筹莫展。
眼前这个不足十八的少女竟说出了这件事。
陆晚晚道:“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在湖心亭等你。”
撂下这句话,她飘然而去,长长的斗篷逶迤拖地,行过处,莲花遍地。
李云舒匆匆给老夫人请了安出来,直奔湖心亭。
远远便看见少女素蓝的披风在接天雪地中成了丁点绝色。
“你还知道什么?”李云舒没有同她寒暄。
陆晚晚知他是爽快人,也不绕圈子,她说:“第一,我不知道令尊是何人所杀;第二,我也不知道你家的传家玉珏在哪里。”
“那你找我是何意?”李云舒警觉起来,四顾茫茫雪海,静谧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楚可闻。
陆晚晚道:“我可以告诉你一条线索。”
“线索?”
“你循着这条线索,或许能找到你家的玉珏,或许找不到。”
李云舒笑出了声:“大小姐是闲来无事,消遣我?”
陆晚晚轻笑:“你若不信我,那就请便。”
李云舒转身就走,刚走出两步,终是不甘,还是倒了回来。
他查了两年,一点线索也没有,他都开始怀疑起自己。
一条可能存在的线索摆在眼前,他无法拒绝。
“什么线索?”他目光暗淡,复又出现在陆晚晚面前。
陆晚晚说:“宁蕴。”
“宁蕴?”
“淮阴侯府小侯爷。”
“这就是你的线索?”
陆晚晚毫无保留地跟他交底:“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线索。”
她眼神纯粹,像不掺一丝杂质的宝石,看上去根本不像说谎。
李云舒还是第一次这么茫然:“我凭什么相信你?”
陆晚晚道:“信与不信都在你,我只是将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而已。”
李云舒审视着她,严肃问道:“你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讨好聪明人。”陆晚晚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我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聪明人相处,自己也会变得聪明。”
“你有求于我?”李云舒恍然大悟。
陆晚晚笑得狡黠:“别说得那么难听,互帮。”
“别问我凭什么。”陆晚晚在李云舒开口之前截住他的话头:“这件事情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我信自己能帮到你,也信你能帮到我。”
李云舒目光平静地看向湖面。
“你可以回去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再通知我。”她说:“随时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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