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色院又破又旧,后门破破烂烂形容虚设。
顾家两姐妹便是从后门进入院子里。烛光映着屋里满室红光,陆晚晚的剪影投射在窗棂上,身形婀娜,曲线动人。那满头青丝垂下来仿佛瀑布,同是女子都能看得如痴如醉。
顾红缃又是嫉妒又是羡慕:“一个乡下丫头,怎么生得这般好?”
顾红绡道:“你没听说?姨母的那位表姐年轻时便是允州第一美人,母亲有那底子,女儿又能差到哪里?”
顾红缃有些许迟疑:“咱们为了锦云开罪她,往后万一她飞黄腾达了怎么办?”
顾红绡咬了咬唇,她也担心这个。她们母家是市井小门小户,多亏姨母攀上陆家这门亲,她们才得以养在高门大户,如今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姨母允诺过,会帮她们选上等的门户,再添一笔嫁妆,让她们风风光光嫁出去。
她们想要好的前途,唯有仰陆锦云母女鼻息。开罪个乡下丫头算什么?
人总要奔自己的前途。
顿了顿,她终究狠狠心做了决定:“她母亲早逝,外祖家败落了,她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丫头,陆家由姨母把持,咱们的前途都在姨母手中攥着,你怕她做甚么。”
顾红缃略一思索,是这个理了。
屋里灯灭了,月绣道:“小姐,早些睡。”
顾红缃拉着顾红绡往旁边避了避,亲眼见到月绣走进下人房,这才摸出来去寻书匣。
她们俩鬼鬼祟祟离去,身后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影,穿着中衣,长长的发披散下来,恰恰及腰,衬得那身形盈盈不堪一握。
陆晚晚勾着嘴角笑了笑——她们还是那么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了。
她轻轻一招手,月绣便拎着一桶桐油倒在地上。
眼见另一头火光乍起,月绣吹燃火星子,点在桐油上。
陈嬷嬷在前门候着,她们若是要从后门出去,这里是必经之路。她们又在另一头的书房点了火,要想出去,她们只能喊醒陆府所有的人。
陆晚晚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星星。正是十五,孤月高悬,天空寂冷得很。
这陆府,今夜却是热闹了。
最先听到惨叫的是陈嬷嬷,不过陆晚晚嘱咐过她不用惊慌,一定要等人来了才能行动。
这把火,烧得越旺越好,最好把所有的人都烧醒。
先是府上巡夜的家丁听到动静,他冲进院子里,书房已经烧了一角。火光旖旎绚烂,似一朵华丽的食人花,在这静夜寂寂开放。
“着火啦,着火啦。”家丁敲锣打鼓四处宣扬:“夕色院着火了。”
人陆陆续续地来了。
不只是陆家的人,京城内望火楼上有人瞧见顾家的火情,也派了支灭火队从后门进来支援。
陆晚晚知道不会出人命,火在东西两头,顾家两姐妹待在中间不会有事,但她们会吓死半条命。
夕色院比过年还要热闹。
陆晚晚披上外衣,急急赶去院门,她吓得脸色雪白,无辜地睁大眼睛,她握着陈嬷嬷的手,借她的温度温暖自己。
顾家两姐妹的声音近乎绝望,在寂寂深夜显得尤为凄厉。
京城里的救火队比家丁还要先到。
一个人拦在陆晚晚面前,他着急地问:“里面还有没有人?”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
陆晚晚抬眸,她那双纯净的眸子,闪着滢滢的光,藏有欲泣将泣的柔软。
她没想到和谢怀琛在这等境地下重逢。
谢怀琛也认出了她:“是你?”
陆晚晚点头,她指着后院说:“我院里只有三人,都在此处,可后院还有人在哭喊。”
谢怀琛一挥手,便要带着救火队冲上前。
“公子。”她喊道。
谢怀琛回头。
她道:“后院只有一东一西两个入口,入口两端都着火了,你当心。”
他点点头,便冲到了最前面,指挥灭火。
陆晚晚静静凝睇着他的背影,他还是那谪仙般的人,菩萨一样的心肠。
她嘴角漾起了一丝笑。
月绣同陈嬷嬷喃喃:“这救火的公子怎么这么熟悉?”
陈嬷嬷道:“小妮子想男人了。”
月绣面露羞涩,娇羞地抱着陆晚晚的胳膊:“小姐,你听陈嬷嬷老不正经。”
半晌不见自己小姐回神,目光定定瞧着火场前镇定指挥的男人,她忽的想起了,掩唇一笑。
————
陆家花厅里,人已到齐了。
顾家两姐妹吓得魂不守舍,抱在一起哭了快半个时辰。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别哭了,说话啊。”陆建章就快气疯了,深更半夜被吵醒瞌睡不睡,家里还着了这么大的火,惊动了望火楼,更重要的是连镇国公家的小公爷也知道了!明日他去勾栏瓦舍一说,岂不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他内宅不宁?
陆晚晚紧裹着披风,坐在椅子上,三姨娘和四姨娘围着她,柔声地哄。
陈柳霜也快急死了,不知道这两个不争气的丫头究竟要做什么:“你们俩倒是说话啊,大半夜去晚晚院里做什么?”
陆锦云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生怕她俩将自己抖落出来,她假意上前安抚她们,轻轻抱着她们:“你们怎么今天就去了?我不是说了吗?明日去也来得及,大姐姐和我们都是亲姐妹,她不会怪罪的。”
陆建章闻言,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陆锦云挤出一抹笑意:“今日见了大姐姐,两位妹妹说姐姐在允州乡下受苦十余年,她俩在顾家享福,所以心里过意不去,想给大姐姐送样礼物。我还劝她们明日再去,岂止她们就这么等不及要同大姐姐交好。”
陆建章神色这才松了松。
陈嬷嬷忽的道:“既是来送礼,又为什么不打正门进来?非得走年久失修的后门,还不经通传。”
陆建章面色一青:“为什么?!”
顾家两姐妹吓得一抖,顾红绡哆哆嗦嗦胡编乱造:“我们晚膳吃得太多,想消消食,所以专程绕路去夕色院……对,我们想给大姐姐一个惊喜,所以才从后院进去。”
顾红缃也回过神了,马上附和:“没错,我们想给大姐姐惊喜,可谁知,去的时候她正巧睡下。”
陈嬷嬷问:“你怎么知道大小姐睡下了?”
“我们刚到,她房中就熄了灯,月绣姑娘就从房里出来回了下人房。”顾红绡抽抽搭搭:“然后我们就打算回来了。”
陆建章扶额:“那火是怎么回事?”
“火……”顾红绡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火……是我们不小心打翻了灯笼,火苗舔上窗户纸,然后便燃起来了。”
陆锦云神色一松,这两个笨蛋,总算把话圆回来了。
她对陆建章撒娇道:“父亲,两位妹妹也是好心办坏事,你看在她们不是故意的份上,就饶了她们这一回吧。”
顾氏姐妹帮腔道乞饶:“姨父,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知子莫若母,陈柳霜一见陆锦云的神情便明白了三两分,她呵斥顾氏姐妹:“大姐姐方才回来,你们就闹这档子事,知道的是晓得你们姐妹感情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当家主母容不下人,故意同她过不去呢!”
她上前拢着陆晚晚的手,柔声道:“晚晚,你这两位妹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来同你攀攀交情,惹你受怕了。今日这么晚了,你先去我那里歇息。”说完,她又吼顾氏两姐妹:“还不快滚回去跪着,明日一人抄写五十遍《女则》,再来给你大姐姐赔不是。”
陆晚晚披散着一头浓密的长发,低垂着头,瑟瑟发抖地坐在椅子上。
她看上去多么的胆小。
顾家姐妹膝行到她面前,哭得泪眼朦胧:“大姐姐,都是我们的错,吓到你了,你别同我们计较,我们只是想同你亲近。”
“陆大人。”谢怀琛和救火队统领换了衣衫也都来了前厅。
他刷一下张开扇子,轻摇两下,姿态潇洒得不像话。
陆建章朝他拱了拱手:“小公爷。”
谢怀琛的目光在陆晚晚身上扫了两眼,冥冥中觉得她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柔美,让人心生怜惜。
他问:“今日府上可有伤亡?”
陆建章忙请茶奉上:“多谢今日小公爷及时赶来,家里一切平安。”
“那便好。”谢怀琛道,他又说:“薛统领在现场有所发现。”
“哦?是吗?”陆建章转向谢怀琛身边的男人,问道:“请问薛统领,是什么发现?”
薛绍道:“我们在现场发现了火折子和桐油。”
“你的意思是?”陆建章大惊。
薛绍道:“此次火灾是有人刻意为之。”
“不是我们!”方才平静下来的顾家姐妹大哭着,她们又累又怕,再不敢嘴硬撒谎:“我们只是想去烧了大姐姐的书房,根本没有带桐油!”
陆建章感觉自己脑门都快炸了。
谢怀琛和薛绍见屋里有女眷,这又是家宅私事,再听下去多有不妥,便双双告辞。
陆建章道:“多亏二位,明日我定然再设酒宴,酬谢二位。”
谢怀琛:“陆大人客气。”
他的眼神若有似无从陆晚晚身上一扫而过。
她觉得心口怦怦直跳,动得厉害。
送走谢怀琛两人,陆建章又焦头烂额地审顾家姐妹。
主君动怒,自然一宅子人都不得安宁,只能跟着在花厅熬。
顾家姐妹喉咙都快哭哑了,她们坚称自己没有带桐油,她们也只放了东边书房的火,离开的路上发现东边也已经着火。
“不是你们,那还是谁?”
“是大姐姐,肯定是她知道我们要放火,所以就再放了一把。”顾红绡脸都哭肿了,她攀咬陆晚晚。
陈嬷嬷气得直跺脚:“方才你们才说亲眼见大小姐睡下,月绣回下人房,转眼间又成了我们自己点火。”
她抱着陆晚晚直掉眼泪:“小姐,咱们这是招了谁惹了谁?怎么就出了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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