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宁滨作为沿海城市,已然冒了浓烈的热息。
到了晚间,海风扛过燥热,兜过高楼大厦才有几分清凉。
市郊,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扎着松散的马尾,步调轻快地走在鲜有车辆经过的路上。
一辆略显低调的奥迪飞速打她身边经过,卷起她纯白的裙摆,又猛然踩了刹车,停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
余安安顿住步子,想起前几天看过有关绑架的电影。下一秒,瞧见车上下来一个身形不稳,似是喝醉的男人,她的警醒才少了大半。
这一片,本就是高档别墅区,走远一些,出租车都不大好打。
几日前,奶奶闹着天气炎热受不住,拉着吴妈去了四季如春的城市游玩,家里只剩她一个。索性,她也不再让司机接送。总归,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看那人那情形,多半是住在附近,且是喝醉了。
余安安仍按着回家的路慢慢走,到底是走到和那男人并排。两人相隔不过两三米,余安安看他晃晃悠悠的,不知什么时候摔倒在地上,这才仔细看向他。
男人黑衣黑裤,似要沉没在夜里。且刚刚走过一个路灯,他微垂着头背光而立,她并不能看清他的五官。只瞧着那脸色在夜色的衬托下,苍白得像纸一样。
“你还好吧?”余安安探了探头,略微走近一些,但仍保持着安全距离。但许是近了,她便能看清他身上剪裁得体的衬衣,手腕精致的袖扣,以及那只和她手上同款的腕表。
这款手表是奶奶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似是全球限量,总共也没发售多少块。
余安安心下一松,对眼前这个男人的警惕清零。因为,犯不着。
男人却是眼睛抬都没抬一下,只自顾自走着。
余安安眼见得他就要跌倒,慌忙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臂。
结果,这一碰不打紧,沾了一手黏稠。
余安安一时没反应过来,收回手就着微弱的光看了一眼,方才惊得叫了一声。男人本就是黑色的衣裳,这血色完全分辨不清。她愣了愣,方才慌忙后撤了些,拿了手机就要打120。
“你干什么?”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握住她的手腕,似要捏碎她的骨头。
“嘶……”余安安痛得倒吸一口气,手上的手机“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她拧着眉,终于看清男人紧抿的唇,以及那一身骇人的戾气。尤其,他本就高了她大半个脑袋。
“我只是……想帮你打急救电话。”她嗓音磕绊着,到底生了些微惧意。
男人似乎也在思索,顿了顿,终是缓慢地放开她。闷声道:“不用,只是皮外伤。”
皮外伤流这么多血?
得亏是黑色的衣裳,才要人看不出血色。
男人走开两步,余安安犹豫了下,到底是不放心地跟上:“或者,我送你去医院?”
她其实并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尤其她长到二十岁,一直过得顺遂,也从未有这样的意外发生。只是眼前这人,仿佛是性命攸关。
见死不救,实在不是她所受到的教养下能够做出的行为。
“你要救我?”男人嗓音微压,透着一股不耐。
余安安不知为何,她分明因着这夜色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总能察觉到那凌厉的眼光打在她身上,要人头皮发麻。
至于“救”吗?
这个字其实重了些,她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是不是,”余安安连忙摆手,“只是帮你打个电话,或者送你去医院。”
男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他的夜视能力一惯极好,因而看得异常清晰。
女孩的目光清澈,眸子里透着澄净的无辜。还是个小姑娘呢!他轻叹。
然而,这一片住着的人非富即贵,这女孩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便是眼前这情形,也不是他头一回遇见,总有那么一个好心人,当做他是喝醉了,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但这样的眼睛,干净的像从未被世事污染过。是他除了在孩童眼里,从未见过的黑白分明。
男人没来由的就换了说辞:“我不能去医院。”亦或,只是不想。
“呃?”余安安怔了怔。
“或者,带我去你家。”男人嗓音淡淡地,没了方才的戾气。
许是刹那间心软,这句话成了他拒绝女孩的一颗□□。这话,也足够令寻常的女孩子退却。
男人背过身,不再那般摇晃地向自个的奥迪走去。
余安安僵住,果真是绑架行凶?还是新套路?
她当时看的电影,套路便是她难以想象的新颖。眼前的男人直白地说出来,倒像是诱使她心甘情愿将他带回家。
余安安凝着男人的背影,忽然憋了一股子勇气蹦出来,冲他喊道:“你不是坏人吧?”
她其实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经验来处理这种事,只是那人似乎性命攸关,且他不论好坏,她似乎都可以使自己不受到伤害。
因而动摇。
男人停住,蓦地回过身,似乎动作扯到伤口,他闷声咳了两下,方才道:“不必了,你救我一次,救不了每一次。”
余安安定住,他嗓音沉沉,仿佛缠着一丝绝望,令人悲哀又动容。
她如受了蛊惑一般,捡起地上的手机便跑向他:“去我家!”
她搀着男人走向副驾驶的位子,忽然又犹豫了一下,扶着他走向后座。
帮他系好安全带,余安安方才凝着他昏黄光线下的侧脸,以及仿佛是探究的视线,自顾自地解释:“小区门口的保安认得我,奶奶如果知道我带男人回家,估计又要将相亲的日程给提上来了。”
说罢,就绕过车头,拉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座。
车子启动后,男人盯着女孩清秀的侧脸,和紧握方向盘纤细的手指,甚至指缝那些血污,忽然道:“如果我是坏人呢?”
就这样就带陌生男人回家,防备心太低。
余安安没有回头,只轻轻笑了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蠢到这种程度还要做坏人,也是难得。
男人紧绷的面颊倏然松缓了片刻,仍是眸光幽邃地凝着她:“你若是无法将一个人从深渊里拉出来,最好一次也不要出手。”
否则,会连同帮忙的那个,也一起扯下去。
余安安正经思索了片刻,随即点头附和:“你说得对。”男人几不可闻地哼了哼,面上划过几分自嘲。女孩却又颇是正经道,“但如果每次都是我遇见你,我就可以帮你每一次。”
原本,也不过举手之劳。
男人却是在那刹那间,深邃的眸子闪过奇异的光,仿佛有什么东西直冲心底而去了。
下一秒,他转头凝向窗外,神情莫测。
其实,窗外什么都没有。
……
几分钟后,余安安便搀着男人到了家,她将他安置在客厅,便小跑上楼去拿药箱。是以,拎着药箱跑下楼时,她方才趁着客厅明亮的光线,真正看清那个男人的脸。
男人端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冷白的肤色,衬着漆黑的眸子,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凉意。
余安安呆愣在原地,下意识就咬了咬嘴唇。
好看的她不知道见过多少,荧屏上,生活中,总有光芒四射的那个。
但这般让人心跳如雷的,他是头一个。
许是上天眷顾,他的皮相骨相都生的极好,偏他眉骨偏高,眉毛浓密,一双眼略带些锋芒地望向她,看得人心发颤。
余安安迟疑了几秒,方才向他快步走去。
而后避开他的眼睛,小声道:“你是伤在了前面,还是后背?”她记得他手臂上都有血液渗出。
“后背。”
她站在男人身后,脸颊莫名的就有些发烫。但还是不停地说服自己,在医生眼里,不分男女。不分男女。
纵然,她念得并不是医学类专业,立志做医生的其实是她的闺蜜游游。这话也是游游唠叨课业时与她提及。但那样一张脸仿佛一下子就让人刻到脑海里,委实难以镇定。
好一会儿,余安安方才深吸一口气:“那你……把衬衣脱了吧?”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腿上,微微侧过脸,有一瞬的迟疑,随后仍是脱了衬衣。
“这……”入目便是刺眼的红,余安安瞪圆了眼睛,手指一抖,险些将药箱落在地上。
她做好了心里准备,可能有很多血,但没想到,竟这样纵横交错血肉模糊。
男人微微侧首,凝见她白色的裙摆微微晃动,嗓音微凉:“吓着了?”
余安安这才回过神,还是劝他:“要不,你还是去医院吧?”她的嗓音有些哑了,方才的花痴早就不见了踪影,而是震撼和疼痛。
男人的背上是数不清的刀伤,血肉甚至翻滚出来。但划上去的每一道,又似乎有所收敛,只是让他疼,却又没伤着他的骨头。
许是再深一些,她就不再是看不见他原本的肤色,而是要望见森然白骨。
余安安长到二十岁,仰仗着奶奶出身名门,家世显赫。纵是脑子不大聪颖,不是玲珑剔透的女孩,却也是比大多数人强了太多。
她出生在了终点。
在这一晚之前,除了在电视或电影上,她甚至没有接触过这个世界的黑暗。
她始终,生长在阳光下。所以这一晚的意外,才令她极其震撼。
“我记得我说过……”男人唇角微勾,颇是无谓。
他说过,不能去医院。
“我怕你疼。”余安安仓促地打断他,这样的伤口,酒精洒在上面该有多疼啊。
男人指尖猛地一缩,西裤被扯起一片褶皱。
总有人怕他过得太适意,不够疼。唯独眼前的这个女孩说,“我怕你疼。”
男人完全侧过身,干净的那只手握住女孩纤细的手腕,沉沉道:“没事,疼过,不会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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