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原本僵硬着迈着步子的俑人停下了脚步。
他离荆乔只剩三步远。
荆乔看着近在眼前的俑人,他的脸被厚厚的胚土遮盖着,看不到表情,但是她还是感受到了他的迷茫。
似乎她这一声,让意识模糊的他开始疑惑自己在做什么。
商磬恍惚中,感觉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他的印象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他的名了,人们更多的叫他清越君,抑或叫他商君。清越君这个名号天下皆知,而磬这个名,仿佛被掩埋在清越君战国第一名士的名声之下,让人忽略的彻底。
可就在刚刚,他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的名字。
他感觉到了呼唤他名字的这个声音,在发颤。
商磬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他最后的意识,还停留在自己被一层又一层的纱布缠绕住,白色的纱布裹住全身,一丝不漏,让他无法动弹,紧接着,就是一层又一层湿湿凉凉的感觉,他知道,是泥,他被泥糊了一层又一层,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代替泥成为了胚,被放入炉中,烈火灼心。
那么他现在……
胚土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僵硬的抬了抬手,他能感觉到发出那个声音的人近在眼前。
荆乔看着面前的俑人突然抬起的手,吓得猛地一缩,叫出声来。
原本伸出手想安慰她的商磬见又一次将面前的人吓到,情急之下,竟是张开了口说出话来。
“你莫怕。”
他的声音因为千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原因,显得格外的粗厉,语速也很慢,只是三个字,他就磕磕巴巴的说了好一会。
荆乔看着他脸上的胚土因为他面部肌肉的收缩龟裂开来,露出深深的沟壑。她仿佛被这番景象迷惑了心智一般,壮起胆子,轻轻的抬起自己的手,慢慢靠近那裂成一块又一块,看着格外丑陋的俑人的脸。
商磬感觉到冰凉的指尖触到了自己的脸颊,轻轻的把自己脸上的胚土掰开,将他的面部解放出来。
这是他清醒以来闻到的最清新的空气。
商磬眼珠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洞底的光线很暗,商磬只是不舒服了一下,很快就适应了这个光度。
他看不清自己面前的人是什么模样,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她的手已经放下,就只是静静站在他面前,没有动弹。
商磬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难看极了,虽然黑暗中她看不到,但是他知道,她一定充满着恐惧。
他又一次磕磕巴巴的开口。
“姑娘,你莫怕。在下商磬,字清越。在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遥遥的呼唤声打断。
地面上有人对着洞口呼唤着。
“有人吗?下面有人吗?我们是警察。”
荆乔抿了抿唇,抬头大声回应,“有!有人在下面!”
然后,她又将视线放在商磬身上,他的身上除了脸,其他地方还都被胚土包裹着,她攥了攥拳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开始扣他身上的胚土。
她知道,这就是个活人。
活人俑。
如果他被发现,绝对会引起各界的震惊,而他,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境遇。
商磬被突然将手伸到他身上的荆乔吓退了一步,荆乔抬头瞪他,“别乱动!快,把你这泥壳子给剥掉。”
商磬很是无辜,他看了看已经自己身上已经被弄掉了大半的胚土,僵硬的抬手,去剥自己头顶的胚土。
荆乔正弯腰跟剥栗子一样的剥他腰腹间身上的胚土,突然一个抬手的影子一晃,吓得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定睛一看,是这厮极为艰难的抬起自己被胚土裹着的胳膊,去剥头顶的胚土。
“……”
他是想吓死她好继承她的债务吗?
“你干什么呢!吓我一跳。”她被吓得坐在地上,干脆就不站起来了,仰着头看着他。
正举着自己沉重的手臂剥头顶胚土的商磬眨巴了下眼,很是老实的照着荆乔的说法回答,“剥泥壳子。”
荆乔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决定不和这个活体老古董计较,坐在地上就着他的脚背开始剥泥壳子!
剥一块下来,心中就骂一句老古董。
剥着骂着,荆乔突然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自从知道这是一个活人,胆子就肥了起来,既然是个活的,就没什么好怕的嘛。
好歹她也是刚刚从杀人犯手中逃脱的人呀!
虽然是因为面前这个活古董……
她仰头看着因为黑暗并不能看清的商磬,嬉皮笑脸的开腔,“商磬,咱们两个现在在这剥泥壳子的场景,一定好玩极了。”
商磬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这般嬉笑的叫出来,心中一动,感觉莫名,他轻轻点了点头,又想到她看不到,又轻轻的嗯了一声。
兴致勃勃的荆乔被商磬冷淡的回应打击,赌气似的拿着刚剥下来的泥块敲了敲他的腿。
要不是他,她怎么会在这剥泥壳子。
哼。
很快,近两米的俑人身上的胚土被剥的一干二净,荆乔站起来靠近他,仔细的比了比身高。
她看着比刚刚低了不少的商磬,自己一米六五的身高居然才堪堪到他的肩膀。
你们战国人吃什么长大的噢长这么高。
“你多高?”荆乔问。
商磬疑惑的看向她。
荆乔耐着性子换了种方式,又一次问道,“汝身长几尺?”
这下商磬听懂了,他想了一下,回复她,“八尺有三。”
只快到考试才学习的荆乔脑子里稀里糊涂的闪过几个朝代的尺寸等比,然后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嗯,确实很高。”
战国……一尺等于多少厘米来着?
嗯,反正很高就是了。
这种感觉好神奇啊,自己居然在和古代人讨论身高。
没等荆乔再次好奇的对商磬提出问题,就听到上面一阵动静,有人冲着下面喊,“你们还好吗?我们很快就下去了!”
荆乔停住了对商磬的好奇,高声回应,“我们很好!”
然后她认真的看着商磬的眼睛,语速飞快的交代他,“商磬,一会上去你就装哑巴,什么都不要说,我来说,你个战国第一名士,应该懂得随机应变吧?”
商磬点头。
荆乔满意的收回目光,转了转自己的脖子。
这个身高简直了,治好她多年颈椎病的节奏啊。
没一会,就有人下来了,消防员头顶上打着灯,晃的长时间呆在黑暗中的荆乔和商磬眼睛一刺,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消防员跳了下来,交代他们,“一会你们上去了先别睁眼啊,适应一下。”
荆乔眯着眼睛直点头。
很快,荆乔和商磬终于又一次踏上了地面。
对于荆乔来说,她只是在盗洞里呆了会,经历了一场神奇的际遇,心情犹如过山车一样的跌宕起伏,尽管惊奇,却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然而对于商磬来说,他已经两千多年,没有见过阳光了。
他在墓中神识不清,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而现在,他终于又一次踏上了地面,见到了阳光,最让他惊奇的是,周围人的服饰与他所生活的时代相差甚大,就连说话的方式,都是与他所生活的时代不同的。
他看了看自己衣衫褴褛的外套,很是庆幸自己的衣服已经破旧成这般模样,不然今日他站在此处,便就是引人注目的异类了。
他不知道,他衣衫褴褛的也很引人注目。
警察看着一身破烂的商磬,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和荆乔二人,询问,“你们两个在下面怎么了?怎么衣服都烂成这样了?”
荆乔忙回答,“警察叔叔!我被那个人绑架了,他是来救我的,结果找不到,这不是被这树枝刮的了吗,那洞底下还都是土,脏了点,脏了点嘿嘿。”
警察听着这答案,点了点头,周围确实枯枝多了些,刮到人身上都能把衣服给刮烂。
可是小姑娘你不要以为他瞎啊,这小伙子穿的明显就是宽衣长袖的,还蓄着长发,哪像是个正常人的打扮。
他绷起脸,“小姑娘,你老实给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荆乔无辜的眨巴了下眼睛,“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一阵寒风吹过,警察打了个哆嗦,看了看那宽衣长袖看着就替他冷的小伙子,“你们先跟我回队里吧,做个笔录。”
荆乔立马配合的点头。
然后拉上商磬,小声嘱咐他,“你别怕,跟着我。”
商磬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点头。
同样的话,他不久前也对她说过。
这样陌生的一个世界,纵使他曾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也需要依靠他人。
他低头看了看她纤细的手扯着他破烂的衣袖,那张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是露出了几分喜悦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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