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郭麒麟主动揽了刷碗的活儿。沐卿不跟他争,俩人都在厨房各做各的,一个洗碗一个弄水果。沐卿挖了一整个石榴籽在浅口碟里,又洗了点提子和梨放进果盘。郭麒麟从身前的玻璃上能清楚地看见她的动作,一边洗碗一边抿着嘴角笑。
俩人几乎是同时做完,她抽了张纸巾给他擦手,自己拿抹布把料理台上的水渍擦干。从厨房出来时,她瞥见他看了一眼楼梯,就站住看他。“上楼去坐坐?”
他没想到自己的一个眼神她也注意到了,有些犹豫的问。“方便么?”
她端着果盘,笑盈盈点头。沐卿的睫毛很长,但是并不翘,微微垂着,从上面看,有种小动物的可怜可爱。“上头是画室,不怕看。”
她在前头带路,他跟在她身后。上楼梯,客观造就他的目光落在她腰臀部位,她腰肢摆动的幅度并不大,但腰臀比例甚好,就显得格外诱人。他是个谦谦君子,意识到这点时就挪开了目光,看向楼梯一侧的墙面。墙上随楼梯向上挂着画框,都不大,里头是小圆副的传统工笔花鸟,白玉兰,桂花,兰花,垂丝海棠,配以鸟,蝶,蜂或小虫,每一幅都极有趣味。
楼上是打通的,很宽阔。沐卿把水果放窗前的小桌上,转身看他。“随便看。”
郭麒麟根本不用她招呼,目光早被书桌后头的五扇大屏风吸引了过去。他第一次在看画的时候觉得震撼,也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风。浓烈的用色瑰丽且有魔幻色彩,还有种说不清的鬼魅。他往跟前走了走,脱离开初见的震撼才看清五扇屏风分别画了佛,神,人,魔,鬼。他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想象力和心境才能画出这样的画,佛慈悲、神无欲、人庄正,魔魅惑,鬼猛厉。明明这么不同,可画风却奇妙的融合的恰到好处,丝毫不突兀。郭麒麟遍搜脑海,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夸赞她。他想起她发在微博上的画,如果换成这些,不用他父亲,她就能吸粉几万甚至更多。真的,这画说是鬼斧神工也不为过。
他站在那细看,发现她是在用画讲故事,很多细节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天赋异禀,他脑海里闪现出这个词忍不住回头去寻她。她坐在窗前的一把摇椅上,轻轻地晃着,本是在看窗外,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关注,回过头来望向他,看起来跟平时那个小姑娘毫无区别。他注视了她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画。头一扇上为高山浮云,下为伏跪众生,人物其实是一脸双面,一半为女一半为佛,满目慈悲。若不是虚空云涌中的金毛狮和右手金刚慧剑,他一时也分辨不出这是画的文殊菩萨。但具体说的是什么故事,他不知道。第二扇上为天塌之处黑水倾泻下为地陷赤焰熊熊,水火之中隐约能见万物挣扎求生。中为人身蛇尾的女娲,散发观看众生,已有以身补天之意,可脸上的神情却是无欲无求的超然。第三扇上为黄沙荒原大漠,下为青山绿水富贵宫廷。怀抱琵琶的女子于两境之间回望,端庄秀丽,郭麒麟却觉得自己在那双回望的眼睛里看到了悲意。第四扇全屏褐色打底,上下绘有星宿图,中为伏羲八卦,坤位立有一人,余位绘有金银,美人,争斗,高位、妖物及佛像。那人心口处涌现黑红相杂丝缕烟雾,绕于诸处,唯漏佛像,想来此即是心魔。第五扇上红下黑,黑中带红,红中带黑,其间虚形百鬼受地狱业火之苦,脸上狰狞百态细看分毫毕现。
这五扇屏风,又何尝不像是人一生的心路?择而有果,如佛,如魔,如鬼,如众生。他走到窗前,在她对面的摇椅上坐下,椅子轻轻地晃了几下,归于平静。她浅浅的笑着,把一小碟削皮切好的梨子推给他。他扎了一块吃,梨子又脆又水,甜津津的。
“第一扇的文殊菩萨有出处么?”
她看那扇屏风,点头。“《感应录》里有故事曰昔日王舍城东北有灵鹫山,山下建灵鹫寺,每春必设无遮大会。彼时,法会日来一贫女,携儿背子带一狗,剪束发与主事者,言腹饿,可否予食。执事予三份,女曰不够,狗也须吃。执事予四份,女手指小腹言还有一子未出生,尚欠一份。执事起嗔心,责其贪得无厌。贫女涌现虚空,化为文殊,二子为童男侍立左右,狗为金狮。”
“这五扇屏风画了多久?”
“两年。”她捻一颗葡萄,剥皮儿吃。紫红的葡萄汁顺着指尖儿往下流,衬的她手指雪白。白与紫交杂,有种奇异的魅力,一如她的画。他在这一刻才清晰地认识到,在她擅长的领域里,沐卿是闪着光的,甚至可以说是神仙一般的存在。他喜欢的这个小姑娘啊,单纯却丰富。
他后来一直有点记不清那天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当时俩人一直没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偶尔晃晃摇椅,相视一笑,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丝毫不觉尴尬。
沐卿是在学校画室接到她哥电话的,两口子终于从国外回来了,约她出去吃饭。她车今天限行,只能让沐泽过来接她。嫂子苏皖也是京剧演员,跟徐若思一个剧院的。她喜欢京剧,他哥就总带她去剧院玩,时间久了就悄咪咪瞧上了才进剧院的苏皖,追了两年,英年早婚。
“嫂子。”她上车坐好直接挽上苏皖的胳膊,无视充当司机的哥哥。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没看见我是不是?”沐泽一边超车,一边拿眼从后视镜里斜她。沐卿对他做了个鬼脸,哼了一声。
“没良心,亏我给你带了好些礼物。”沐泽翻个白眼,显得一点都不稳重。
“我谢我嫂子就行了。”她说完,就跟苏皖头挨着头说起话儿来,俩女人凑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题,前头被无视了个彻底,一直到餐厅,他才有机会开口,还是提醒姑嫂两个到地方了。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沐泽半垂着眼睛问她。“听爸爸说你谈恋爱了?”
沐卿停下和嫂子聊的话题,抬头看他一眼,把刚夹的小排放碟子里,郑重回答。“还没谈呢。”他们家管她最多的其实是她哥哥,她读小学那会儿她哥读大学,每天从北三环外来西二环接她放学,就怕有调皮的小男孩欺负她。她读高中他哥开始工作,照旧每天放学来接,还给她带各种小零食。
后来,还是沐元序找儿子谈了谈,他才渐渐的松手,但她有点什么事,他还是比父母着急,焦虑。
“还没谈,但喜欢。”他在还和喜欢上加了个重音,苏皖在桌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也没拦住他接下来的话。“是谁啊?”
“你应该认识他,郭麒麟。”她低头继续吃小排,看见他哥握着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沐泽在想什么?当然是在想他印象里的郭麒麟。他对郭麒麟有印象的时候他还是个小黑胖子,那时候上台还很腼腆,总爱低头。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在台上放开了,稳了,人也瘦了。现在,年轻一辈的相声演员,他的路子最传统,也说得上是最稳的。台风也是能窥见台下为人的,而且,北京城这圈子说大是大,说小却也小小,俩家又认识,还真没听过他什么不好的话。他就是想做回小人,也说不出什么大缺点来。
“哥。”沐卿叫了他一声,看他看过来才说下句。“现在我就是喜欢他,你担心早了。”
“都喜欢了我还不担心,那该什么时候担心,等你结婚喽?”沐泽给她夹了一只虾,有些无奈,但想一想,他爸说的是对的。姑娘大了,你能管她一辈子?世界这么大,得她自己去闯,累了,伤了,好了,都是人生经历,得她自己体味才圆满。
“等我爱上的。”沐卿笑,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害羞。沐泽隔着桌上揉了揉妹妹的头,一如小时候那般。
郭麒麟有零碎的工作要做,中间还回了两趟玫瑰园讨论今年跨年的节目安排,并不算得闲。但俩人始终保持着联系,郭麒麟会说起小时跟在师兄们屁股后头的各种事,聊他这一天都做了什么。沐卿会说今天在学校都干了什么,自己做了什么吃的或出去吃了什么。俩人交流书单,分享自己看的书,也说自己最近最想做什么。他们聊彼此的生活,一连串儿的小事,看似平凡,波澜不惊。但生活本就是这样,不需要宏大的叙事和字字珠玑,平淡即是趣味。
可能别的女孩会觉得这种状态太温吞,没意思,可沐卿很喜欢。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有感情洁癖。这样一个速食的年代,多少人一旦付出了一些没收到回报就立马转头走开,不留余地,却没想过是不是自己付出的太少。虽然人心易变,但她愿意慢慢来,也愿意相信自己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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