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雨乱点,像是猛然被利器划过而颤动的琴弦。
李复没有在意刚才的意外,淡然地从仆人手里接过另一把伞,血水慢慢蔓延到他的皂靴前,一丝不染。
他面色苍白,雨夜拥着大氅,四周仆人挑着明灯,把这一方照的犹如白昼般刺眼。不提起李复,大概所有人见了这一幕,都会觉得他是一个普通的贵公子罢了。
李复望向晏师清的方向,不疾不徐道:“晏大人既然来了,又为何要躲着?”
晏师清能感受到颜婳现在心里依旧不平静,他主动上前一步遮住颜婳,淡淡道:“捉拿一个犯人,没想到追到了丞相府。”
李复道:“那可真巧。”
晏师清直视他道:“我倒觉得真不巧。”
四周静了一瞬,李复低低笑开了声,笑声弥漫在虚无的夜中,尾音凉薄。
“晏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你就这么杀了她。”
“你也说了,这是犯人。”李复看了倒在地上,面目全非的柳月浓一眼,声音依旧平静,“更何况,冒着宵禁擅闯丞相府,本来就该杀。”
晏师清扯了扯唇角:“但愿李郞以后也不会成为朝廷钦犯。”
“我不懂晏大人的话。”
“到底懂不懂,李郞你心知肚明便好。”
李复笑了笑,目光绕过晏师清,落到颜婳身上。
“哄哄这个小姑娘吧,她怕是吓得不轻。”
那一刻,晏师清目光变得极冷。
其实晏师清把颜婳挡的牢牢的,最起码李复绝对看不清颜婳的容貌,按理来说颜婳是安全的,可晏师清现在依旧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他没有去细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是对李复冷冷道:“聂尾刺杀之事,牵扯出柳月浓来。孙德海贪墨案,不出意料,也会牵扯出一堆朝廷的蠹虫。接下来,我们拭目以待。”
***
车轮辚辚,在漆黑的道路上留下两道整齐的痕迹。
瓢泼大雨后,只余下细丝斜雨,颜婳在马车里,转头看向窗外,恰好见到一朵沾雨梨花不知翻过哪户人家的红瓦探出来,清丽动人。
“回去后,我让人把安神汤送到你房里。”晏师清在她对面,望着她的视线若有所思。
颜婳摇摇头:“不用了。”
安静的不像是她。
晏师清靠后倚在车壁上,问道:“有什么感想?”
颜婳顿了顿,回过头。
马车内只有一盏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松脂灯,偶尔能听到灯花爆裂的声音。
晏师清端坐在她对面,半明半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颜婳只见到他手上玉扳指略略透明,温柔晕开了暧昧的光影。
扳指,骑射之用。
颜婳轻声道:“世子当初射出那一箭,有自信不伤害到我吗?”
晏师清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掀开眼皮看着她道:“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你有那么大的影响。”
颜婳凝视他:“你要说实话,不许回避。”
晏师清眉心动了动。他的职位在大魏林林总总的高官中,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十分重要且手握实权,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跟他直来直去的了。
但是意外地,晏师清并不反感,甚至觉得颜婳这个样子还有点单纯的可爱。
他眉眼温和了些,道:“我有自信不会伤害到你。”
“有多么自信?八成还是九成?”
可哪怕有九成的概率,还是会有一成伤到颜婳。这才是颜婳在意的地方。
晏师清摇摇头,不答反问:“你练过骑射吗?”
“没有。”
颜舜华除了允许她学一些旁门左道外,对她的教育一直是很传统的贵族式教育。
这其中并不包括骑射。
“弓箭,就像是算学。”晏师清慢慢道,“只要做好每一个步骤,精确的计量,就不会出错。”
“万一呢?”颜婳蹙眉。
“没有万一。”晏师清顿了下,补充道,“对我来说没有万一,对于其他人可能有所不同。这其中的变量就是你能否保持冷静的头脑。”
“所以对世子而言,你能保持极度的冷静,才会射出那一箭。”颜婳喃喃道。
“我不知道这个说法你能不能接受。”晏师清淡淡道,“但对我而言,重来一次,还是会选择原来的做法。因为这才是能将损失变得最小的方式。”
“我早就知道不怪你。”她只是理智上接受不了。
柔和的光晕让他的五官更加深邃和俊美,而他安静时的眉眼再高超的画匠也难以描摹出神韵来。晏师清的皮囊真是好看,颜婳无法想象,有朝一日晏师清会对自己动手。
仔细想一想,那也不过是个将来都有可能不会发生的梦罢了。
不想在多想些有的没的,颜婳问道:“刚才丞相府出来的人,和柳月浓是什么关系?”
“她的主人。”
“那她是谁?”
“死士。”晏师清又加了一句,“特意调教出来的。”
“他就那么让人杀了她……”颜婳心里有点冷,虽然晏师清没有让她看到那一幕,可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是骗不了人的。
“回去,好好睡一觉,然后忘干净。”晏师清道,目光落在颜婳身上,她双臂抱着身子,神情脆弱又可怜。
心中微微一动,他继续道:“你来了玉京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怎么出门吧。”
“嗯?”
“下一次,让三娘或者四娘带着你出去走走。”
马车停驻在国公府外,晏师清走下去,撑着油纸伞,再把颜婳接下来。
颜婳仰脸问道:“你不回来吗?”
她的样子像是想找个什么依靠。
有点无助,又意外地……
晏师清心中杂念一闪而过,道:“你先回去吧,人在门房接你。我还有事要去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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