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浓得到晏师清离开的消息后,才真正敢放松了下来。
她了解晏定南的性子,知道晏定南比自己要更看中肚子里的孩子,可另一方面,晏师清的身份又让晏定南不敢相信他,所以晏师清来的时候,她在隔壁房里一时间惊悸不已。
犹记得,郎君曾经说过,晏师清其人不凡之处。
那时候她跪在水阁外,碧裙散开在地上,恰似田田荷叶。一塘玉莲亭亭,风吹起素白堆叠的帷幔,宛如万千清丽梨花飘落,又像是飒飒细雪温柔拂过。
郎君背对着她下棋,美貌的婢女从茶海中为他斟茶。
他的声音似乎也氤氲在水汽与清风中,带着漫不经心的语调。
“晏师清,晏元勖。你看,他在严州做的事情是不是很有趣?”
时光依稀,于是每次与郎君的见面都极为珍贵,柳月浓常常在望着窗外的那棵古柳,银灰的树枝上挂着两盏琉璃灯,她让人特地调整过位置,就像是郎君在凝睇她,而她也痴痴望着他。
所以不能让郎君失望,不能让郎君苦恼,郎君嘴角能露出淡淡笑容便是上苍给予她的恩赐,郎君微微蹙起好看的眉眼便是最让她倍感折磨的罪罚。
那年她被父母抛弃,流落街头。夜里她惶然无助地抱着腿瑟瑟发抖,是郎君,宛如天神般赶走了那些想要轻辱她的地痞,是郎君,唇角微掀,温热的手指抚过她脏兮兮的脸,从此后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她问婆子:“晏定南睡下了吗?”
婆子摇头:“在饭食里下了一点微末的蒙汗药,可惜他好像吃不进去。”
“那血衣你收拾了吗?”柳月浓蹙眉问道。
那日她和婆子在自己房内联手杀了宋狄,用的是卢离的刀,并设法制造出卢离的脚印。然而暴雨冲倒了院子里的柳树让她们所料不及,匆忙间,晏定南房里灯亮了起来,柳月浓只能让婆子带着血衣冲出去,自己立刻服下烈性堕胎药。
而婆子匆匆把血衣埋了之后,就咬牙自己用砖砸在后脑勺,装作刚刚被袭击的模样。
晏定南发现后,就立刻让人去国公府调来不少人,人多眼杂的时候,婆子根本就没办法埋藏好那血衣,在之后,晏师清到了后就更加不可能。
柳月浓看了一眼晏定南房间还未暗的灯,谨慎道:“我们现在就一起去挖。”
婆子拿起一碗黑乎乎的药汤递给柳月浓道:“不管怎么说,落胎还是伤身子,你先把这喝下去。”
柳月浓看到那腥臭的药汤就想起那日落胎时的情况,心中作呕,却不得不捏着鼻子服下。
她小心带着不起眼的烛火出去,不料婆子挖了半天,一无所获。柳月浓急了:“你真的放在这里了?”
婆子也是满头大汗:“怎么会没有,我明明记得……”
就在这时候,一道紫色闪电猛地撕裂天幕,轰隆巨雷震耳。
电光雪亮,照亮两人瞬间苍白的面容。
暴雨倾盆而下。
柳月浓深吸口气道:“我们先走。”
她们这个位置距离晏定南房间不远,万一他不小心看到,又该如何解释。
却不妨,晏定南并没有关上窗户,从菱花窗子里飘出晏定南震惊的声音。
“你说什么,这真的是从柳树下挖出来的血衣?!”
另有一人急急道:“千真万确,国公爷,肯定是那柳氏和婆子一起杀了宋狄,你冤枉郡主了。”
“那她为何要杀宋狄?”晏定南仿佛不敢置信。
“别管这么多,国公爷快把那柳氏抓起来,她一定居心不良。”
柳月浓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她的汗毛一根根竖起,牙齿都在打架,婆子比她反应的快,拉着柳月浓就道:“你快走!我在这拖着他们!”
柳月浓咬牙,深深看了一眼婆子,提着裙子就在雨夜里拔足狂奔。
冰冷的雨水一滴滴重重落到她身上,仿佛也带走了她体内的温度。深夜道路无人,她脚一滑就跌倒在地上,噼里啪啦的雨花在她眼前绽放。
有这么一刻,她想,干脆就这么算了。
她本来就命如飘絮,低贱至极。先是引诱聂尾让他为了自己的赎身银铤而走险,又被迫与从来不把她放在心上的晏定南虚与委蛇,甚至她还怀着聂尾的孩子,又生生为了自己的目的夺走他的性命。
好苦,真的好苦。
她眼泪坠落在地上,可惜与雨水混合,倏而不见。
她像是一条搁浅的鱼。
唯有郎君,唯有主人,才是自己救赎的海。
她咬着牙,吞掉了口中的血腥,爬起来,迈着沉重地步伐,一步步向着城南走去。
她想,哪怕是死,也要先见一面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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