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很甜。”晏师清重复道,定定看着王永,“她的声音是什么样子?”
王永怔了怔,连忙道:“清淡的很,就像是白开水一样。”
“不可能是她。”晏师清没有想到别的可能,只以为是有人假冒了颜婳,“不出意外,她恐怕就是祖母要找的人。”
晏师诚蹙眉道:“要不要现在就去把人扣下。”
晏师清望着天边浓郁的夜色,淡淡道:“不要张扬,明天武德司其他人就要来了,到时候带着她们一起回京。”
今夜,她们是离不开的,而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明天再收拾这个要逃跑的狡猾小狐狸也不晚。
同样凝视着这清冷夜色的还有楼上的另外一双眼睛。
他一身青灰色圆领窄袖袍衫,头系幞巾,标准的官僚模样,哪怕是晏师清在也没法一眼看出来这人有什么不对,可谓是伪装的极其完美。
可他深知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的目的。
再晚一日,大理寺的晏师清就会和玉京武德司接洽,到时候他们就彻底失去了机会。
幸好如今,一切都不晚。
对着月色,他将一道系着流苏的绯色平安符放回衣襟里,吹了一声口哨。
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笨重的飞过来。
他把信件卷进信鸽的腿上绑的信筒里,看着它飞离远去,呓语般轻声道:“李郎君,我帮你办了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害了月娘,不然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驿站门前,一杆杆燃烧的火把引人瞩目,宛如一条蜿蜒的火龙。
喧哗声不断,驿站里的客房中,一盏盏明灯不约而同亮了起来。
晏师诚中午睡得太多,此时反而睡不下,就想凑个热闹。晏师清让他带着人亲自带着人下楼,此时只见驿丞宅前面,十几个大汉聚在一起,像是军官,在向驿丞讨价还价。
驿丞一脸菜色,苦恼道:“我们这里的住房实在住不下那么多人,几位大人不如去其他前面的驿站瞧瞧?”
“砰”一声,驿丞心惊胆战地看到眼前的上好红木桌面被拳头砸进去一个凹陷。
“这么晚了,我们还能去哪里?”
驿丞擦了一把冷汗,赔笑道:“要不各位大人先在这里候着,我这就让人去通融通融。”
“我看也不用通融了。”大汉满面戾气道,回身指着抱着手像是看热闹的晏师诚一行,“就让他们滚开,我们在这里住。”
晏师诚见到那大汉指着自己,一头雾水地“啊?”了一声,像是不知道为何会牵扯到自己。
楼上,晏师清把茶盏放了下来,用帕子仔细擦干净手指。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他眉眼冷淡镇静,取出阁子里一把长形的被黑布紧紧裹住的东西。
……
颜婳被青妩晃醒的时候,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你这是做什么呀姑姑?”她扁着嘴,抱怨道。
青妩立在她榻前,月光穿过不知何时打开的八角回形纹方窗,映的她轮廓有点孤冷。
她面沉如水,语速快且十分清晰:“你现在立刻穿好衣服,我们先避出驿站。”
颜婳没有问为什么,三两下就收拾好自己跟青妩出去。
要是青妩姑姑还能骗自己,颜婳就真的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人值得相信了。
颜婳刚一开门,只听得脚步声震得樟木地板都在发颤,嘈杂声震耳,她愣了愣,跟着青妩再走几步,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两个八尺男儿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爬上二楼来,胳膊上还见了血,身后“嗖嗖嗖”落下好几支羽箭,稳稳插在地板上,羽根震得轻轻摇晃。
颜婳脚步一顿,她突然想起这边应该就是晏师清的房间。
青妩没想到那么倒霉,正好撞上这些人,立刻就带着颜婳往回撤。然而那两个大汉像是狼见到兔子一样,眼冒红光就要扑过来。
青妩把一个人撞开,另一只胳膊随手操起驿站走廊中放的青釉花瓶,狠狠朝想要接近颜婳的那个人头顶砸去。
“啪”地一声,花瓶粉碎,发出让颜婳牙酸的声音。
大汉头部血流如注,血丝密布的眼死死看着颜婳,直直倒下去。
颜婳松了一口气,拍拍心口。
这时候却有冰冷的利器缓缓抵上颜婳纤细的脖颈。
颜婳身体一僵,余光瞄到他袖口,有了点印象。原来这人竟然是在他们之前入住驿站的官员,就住在走廊最深处那间客房里面。
青妩一心想要保护颜婳,没想到顾此失彼,反而落了圈套。
身后那人鼻音很重,像是故意掩盖了声音一样,厉声要挟道:“你们不要上来,不然的话,这细皮嫩肉的丫头可要遭殃了!”
……
晏师清在黑暗的房间中,月光轻轻洒过半面地板,有细细的血流像是红艳的小蛇般四处蔓延。
血腥的味道总是让人感觉不快,可他偶尔的时候,还会怀念早年在军营的生活。
仿佛唯有刀光剑影,才能驱散那些年盘旋的阴霾。
如今他箭筒中一共有十支箭,五支解决了眼前这五个想要闯进来的蒙面人,另外四支,帮助楼下的晏师诚射杀了四个人。
于是箭筒中,唯有孤零零一支羽箭。
而这时候,他听到了门外一人嚣张的声音。
“你们不要上来,不然的话,这细皮嫩肉的丫头可要遭殃了!”
他瞳眸幽深,思绪在杀戮后总是容易分散。
丫头,哪个丫头?隔壁的丫头?
可不管是不是她,一旦在挟持者面前表现出重视,就会助长他们的气焰。
晏师清太明白了,所以他一向不动声色。
果然,那人扬声道:“晏师清,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把东西交出来,我就放了这丫头!”
……
傍晚,冷且湿腻。
驿站里风一吹,就让发丝和轻薄的衣服,紧紧贴住皮肤。
围观者见到颜婳被挟持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出,青妩更是又急又恼,可是根本没有办法。
颜婳咬唇,知道自己这是倒了大霉,被晏师清连累了。
梦里就知道,他替皇帝干了这么多脏事和难事,最后不得不被逼到朔方韬光养晦,身边怎么可能不危险?
她略带期盼的眼神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心中惴惴。
他会不会……
“晏师清,你说话啊!”身后这人把颜婳勒的更紧,颜婳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门里传来男子清淡的声音,悠悠的,不紧不慢。
“一个我都不认识的女子,你凭什么会以为她能威胁到我?放了她,你死的还能慢一些。”
颜婳心顿时跌到谷底,身后那人却比她还难受。
挟持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女孩,完全是他的下策,甚至他也不是有预谋要挟持颜婳的,只是颜婳恰好撞上来了。
他心中也在打鼓,拿捏不定晏师清会不会受要挟。毕竟一将功成万骨枯,晏师清是经历过战场的,怎么会在意区区一条性命?
此时闻言,心神已乱。
月娘,难不成今日我真与你阴阳相隔?
心中悲愤,手上的力道愈发重,颜婳觉得呼吸困难,脑海空洞,眼前漆黑。
她想起了之前颜舜华还未离世的时候,常常对着一一幅画像发呆。
她想起了妆奁里那些很少佩戴的首饰,以后是否再也用不到。
她想起了青妩姑姑会不会因此而伤心愧疚,她死了青妩姑姑肯定会很难过。
她想起了是不是以后没有办法和周潇、贺攸他们履行约定,他们打水漂始终没有她的远。
颜婳不甘心就这么白白死了,她还那么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
意识渐渐模糊,可在彻底晕死之前,她还想要反抗一下。
“哥哥……”
她声音很轻,很脆弱,然而,四周极静,隔着一扇门,轻而易举传入晏师清耳中。
他眸光浅淡,几不可见轻轻一动。
忽而想起很久之前,刚到国公府的时候,老夫人对自己谈起颜氏母女,满面伤怀:“当初为了保全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害了颜太傅,害了颜氏……这是我一生中唯一做过问心有愧的事情……清儿,人间是非十之八九难以决断,可该断不断,又反受其乱。”
他自幼为老夫人所庇佑,及冠后无论帝王再如何推心置腹,终究比不上当初老夫人的谆谆教导。
挟持颜婳的人,正咬牙切齿,满心悲愤。
也罢,杀了这个丫头,他也不亏,可惜月娘还有自己的孩子……
忽然,有什么被轻轻撞开的声音。
那人大惊,带着颜婳倒退好几步。晏师清一身月白长袍,风姿雅致,仪态合矩,走出房门的步伐极稳,像是闲庭看花。
不知道的人也许会认为这是个芝兰玉树般的世家公子。
如果不是他手中张着的弓弦,被紧紧拉成满月状的话。
而箭尖,正对那人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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