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里黑漆一片本就比白日通亮之时更难视物,加之二人初次探来此地,于屋中主人的习惯常性尚不清楚,摸索半晌也不知他究竟将机关置在了何处地方。
门外人影幢幢一群护卫提足了精神来回巡视,若在此屋闹出什么动静必然打草惊蛇。二人不敢高声,也将手下动作控制得轻缓,隔绝了这屋内的声音,小心避着护卫的注意。
这大抵是教主纵横江湖数年来最憋屈的一夜。
居然藏在这么个漆黑不明的屋子里,小心翼翼躲着那些蝼蚁一般的杂碎。
等找到小锦,定要一把火把落霞庄烧个干净,好好让它亮上个三天三夜,让这些连蜡烛都舍不得点上一根的吝啬鬼瞧瞧通天的火光。阎绮陌这么想着,脑中突然一条线索闪过。
方才竟是忽视掉了,这屋子里的烛台,干净得出奇。
阎绮陌走到窗帷旁的烛台前,定睛一看。果然,台座下连一丝蜡油都不曾沾上,分明是从未用过。可烛台四周却是纤尘不染,明显是有人经常触碰此处,这才没生出蓄尘。
屋子里的机关究竟藏在何处,此刻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缓缓转动蜡烛,横隔在屋中的浮雕扇屏无声收合成一面,露空出来的大块地面上显出一条直通朝下的阶梯。
原来藏的是地底密道。阎绮陌打量这机关的半刻间,水犹寒已几步过来,尚不多言,纵身自阶梯跃下了密道中。
该死!自己找出的成果反倒被她人先享了去?阎绮陌咬牙,揣着一肚子气追了下去。
地下密室中比上头的屋子明显亮堂得多,阎绮陌一眼便览尽了目中景象——两条岔路。
没什么稀奇机关,也没什么古怪宝贝,摆在眼前的,就是平白无奇的两条路。一眼望去便知这两条路均是又深又长,指不定走进去后还有分岔……左右难择,如何寻人?
一步走错,便可能接下来步步偏远。就在沉思间突然一只手极快晃过眼前,不是讨人嫌的水犹寒,还能是谁?阎绮陌的招式立即运在手上,不管她意欲如何,总归这回是她先来招惹的自己,就再没有放过她的理由了。
两人在这密室口不由分说地过了三招,水犹寒皱了皱眉:“手链给我。”这样拖下去,不管胜负,都对小锦的安危不利。
“找小锦。”破天荒地又加了三个字,这才靠着淡薄的言语止住阎绮陌的动作来。
阎绮陌冷哼一声,哪怕心中有火,仍是拎得清事情的先后缓急。她一把将手链丢到水犹寒手里,一边盯着她的动作。
要是玩什么花样,自己第一个在这里解决了她。
水犹寒拿捏住一块山核桃,两指掐在上面的时候似乎感受到核桃上纹路硌出的触感与寻常有异,她疑惑间定睛去看了看,正巧是那新刻上不久的三个字。
不消说便知道是先斩未奏、自作主张弄上去的。
“无耻。”她瞟过阎绮陌,低低一句。
阎绮陌这回倒是不理睬她,眼神里隐隐有些得意。
二人靠着水犹寒从山核桃里拿出来的蛊虫找准了方向,快步朝着虫子指示的地方而去。
渐渐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啃噬血肉的声音夹在密室的风中依稀吹来,悬吊在嗓子眼的心突然猛地一阵震荡。惶恐,慌乱,是教主不知多少年都没曾体验过的情绪了,此刻竟发了疯般在心中萌芽,长成参天大树破土而出。
水犹寒亦是。自捕捉到那一丝残虐的风声后,脸色陡然煞白,握剑的手不自主地暗暗用力,抓紧凌寒朝着声音的来源疾步冲去。
又是一道向下平铺的楼梯。此时利牙咬碎骨血皮肉,滋滋咀嚼的声音已不再模糊,皆被拉近的距离扩大得清晰明了。咔滋、咔滋……
“唔……”正是巫锦软绵无力的低吟。
二人将这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惊涛骇浪连番拍涌,脚下不敢停留,竟直接跃过数层阶梯,用轻功快速跳进下方的密室。
算是到了。声音的源头,目力所及——
一具倒地的伏尸,血肉模糊,发梢凌乱,浑身青筋暴出,残破褴褛的粗布衣衫和着暗红色的血水与污泥。这人……哪里还有人的模样。
小餮感受到另外两道气息的接近,趴在伏尸上的脑袋稍稍往上抬了抬,嘴角还沾着半块细碎的肉沫,白白胖胖的身子上也染了些血污。
瞅了两人几眼,眨眨近乎一条缝的眼睛,没发觉什么敌意的小餮又接着埋头啃起了伏尸上糜烂的血肉。
二人皆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好在,有惊无险。
而此刻的巫锦,正软绵绵地靠在楼梯拐角的地方,倚着墙面眼皮饧涩,精神萎靡。
阵阵昏黑袭来的视线里突然多出两道熟悉身影,喜悦之下冲出几分精神劲来,巫锦攒足了一小股气,微弱但兴奋道:“寒姐姐!阎……”阎绮陌…哪知还没叫完就先泄了气,只挤了一个不齐全的名字出去。
但足够明白唤的是谁了。阎绮陌蹲下身,抢先一步将手垫在巫锦后背,轻轻将她扶坐起来,探上她的脉息:“小锦,怎么了?”脉搏平稳,一切如常,找不出一丝异样。
阎绮陌不自主皱起了眉。小锦的体质,应当是百毒不侵的,可……为何如今却似中了软筋化功的药物般瘫软无力?再论诡异之处,便是她浑身都找不出一道伤口,脉象也平静得一如往常。
正思索间,一团胖球突然从伏尸上跃起,跳过来扑到了阎绮陌身上。
是吃撑了的小餮,肚子都比平日大了一圈,两条细缝一样的眼睛餍足地弯成了月牙。
本就对这团胖球没什么好感的阎绮陌此刻哪有心情去搭理它?手一动便将它挥了出去。
小餮在半空中翻滚了一圈,又落在了水犹寒身上。好在这回没再被无情丢出去,只是收到了一道冷漠瞥过的目光后就被赤|裸|裸的无视了。
感觉丢失了虫生尊严的小餮甩掉汪汪的眼泪,痛定思痛攒足了劲,两颗尖牙一亮,哇地一口猛力咬上水犹寒的肩头。
软薄的衣衫布料顿时被尖牙刺破,汨汨的鲜血从两个深深的血洞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水犹寒略微皱眉,偏过头去看见小餮正把嘴贴在血洞的地方用力吸着,身子也不断跟着吸进去的一股血而变得胀大。
方才它已经啃噬过另一具伏尸了,此时再吸她的鲜血恐怕别有内情。水犹寒思量着,并未动弹,任由小餮在肩上的胡作非为。
半晌,一只蛊虫成功被胀成了圆滚滚的气球,身子大了哪止两三倍,自然也不能像起初那般轻快跳动了。
小餮从水犹寒肩头滚下,宛如新生的孩提蹒跚学步,踉跄晃荡着爬到巫锦身上。
巫锦浑身瘫软使不出力气,一边被阎绮陌扶着身子,另一只小手被寒姐姐握在手心里,勉强能发出些微弱声音:“鹤嘴里……有烟,唔……”刚说完,嘴上便立即被一团突然出现的白肉堵住。
驮着巨大身子辛苦攀爬了半天的小餮用嘴贴在主人唇瓣的缝隙间,水闸一样将肚子里咕噜咕噜晃荡的血水放了出去,尽数灌进巫锦嘴里。
——用近乎接吻的方式。
巫锦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咽了好几口血液下肚后,被冲鼻的腥味呛得弓起身子猛烈咳嗽。小餮也随之滚下地面,仰倒在地上开始呼呼大睡。
水犹寒轻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又拿出一块手帕来沿着她的嘴角揩拭掉残留的血迹。
“寒姐姐,我没事了。”巫锦朝她笑道,感觉到四肢百骸里的气力正在极快地恢复。
阎绮陌则盯着水犹寒手里的动作,若有所思……她侧过身去,将疲惫躺睡在地上的小餮捡了起来,放到巫锦身上。
巫锦摸摸这个累到仰头大睡的小家伙,知道今天它的功劳不小,感激地把它放回了衣袖里让它好好休息。
至于那具血肉模糊的伏尸——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巫锦摸索下这间密室,正好听见了铁链铛铛碰撞拉扯的声音。闻声而来,便看见这人拖着脚腕上半条断裂的铁链疯疯癫癫地跑出来,浑身抽搐,目光浑浊。
正想制住他看个究竟,没想到四面的铜鹤尖嘴里竟倏地喷出一股浓烟来。
巫锦向来体质异常,对毒物的抵抗性极高,所以鲜少将这些迷烟之类的把戏放在心上。挥挥手把眼前呛鼻的烟雾驱散后,没想到身体破天荒的失了力,脑中一阵晕眩,稳不住步子退了两步,正好撞在身后的墙上瘫软了下去。
而神志不清奔出来的那人,吸入浓烟以后反而癫狂得更加厉害,浑浊的双眼爆出血丝,沙哑的嚎叫一声声从喉咙溢出。蓄长的指甲抓破胸前的衣衫,在胸膛上留下几条暗红的血痕后,朝着倚墙的巫锦狂奔过去。
讲到此处,仿佛当时的险象重现眼前,巫锦紧张地提了一口气,又长长吁出,目光移至袖袍里那团安静的白色影子:“多亏了小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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