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得了,点名道姓地直接喊,语气里带着刺啦啦的雷电,一声喊过去能颤得人抖三抖。
夹道里跪了一堆人,有值守的千牛卫,还有过往走动的宫婢内侍。原本宽绰的夹道,远远望去像趴着一群蚂蚁蛋子,乌泱泱地跪在那都竖着耳朵,有胆子大的贼眉鼠眼瞎瞄,眼神里蠢蠢欲动的好奇心都快能去逮耗子了。
这么一闹,又给宫里贡献新一轮谈资。谢廷铨这人就是祸害精,八字不合还总能撞到一起,也不知道触了多少辈子霉头,让她这辈子遇见了他。
宋娭光恨他不给她面子,破罐子破摔一般站在原地,梗着脖子不拿好脸子对他:“我就不过去。”
俩人就站在夹道上对望,一个眼睛里燃烧起汹汹火焰,一个嘴巴上倔出了楚河汉界。宫人们就跟瞧天上的牛郎与织女星一样,趴在平坦的地面上沿着砖缝探出条银河面,两只眼睛左右忙个不停,默默在心中下赌这俩人到底谁先往前迈一步。
彭宁本来就在谢廷铨身后,他这会儿也不管禁足不禁足,一脚踏出春华宫的大门,另一脚火速朝着谢廷铨的后腰就踹了一脚。踹完对上谢廷铨凶神恶煞一般的脸,拔腿儿便溜,宫人们倒吸一口气,眼神更是乱糟糟地乱瞄,恨自己不是二郎神,没生出第三只眼来。
怂猫掉进老鼠坑,前后夹击直接让谢廷铨丢了面子。他不管不顾,走到宋娭光跟前,一手捏住她的下颌,哂笑道:“殿下是想在这儿同臣说话吗?臣肚子里积累了太多真心话,您若是想让不相干的人都听到,臣自当乐意。”
他身量高,手指轻而易举便能捏到她下颌,还故意往上抬与他对视。宋娭光横眉怒目,嘴巴快被捏成金鱼状,使劲儿扭动一下脸子,就直接咬住了他的手指。
湿润温热的触感让他一惊,梗在喉里的话还没出来,就被转而袭来的痛感侵袭。谢廷铨磨了磨牙,面露凶相道:“殿下是猫团子吗?怎可随随便便咬人?松口!”
宋娭光一口糯米牙叼着他手指,一边含糊不清说道:“你先放开我!”
谢廷铨这才意识到他另一双手正掐在她脖间,玉白如藕的脖颈被他粗粝的手心捏出一片粉红,他条件反射一般松开,又探过脸看,揣着小心关切道:“可是捏坏了?疼吗?”
咳咳咳,宫人们被这神反转的一幕惊得差点跳起来,一个个憋得脸色紫青,嘴巴窸窸窣窣地恨不得立马抓把瓜子开茶话会。
宋娭光松了口,翻着眼皮子跟他吵吵:“这会儿问我疼不疼还有用吗?你这人心里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掐人的是你问疼不疼的也是你,分明没好心还在这装大尾巴狼,我欠你什么吗?说什么吃干抹净就跑,我何时做过这等枉顾伦理的事。咱俩之间清清白白,互相没有牵扯,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谢廷铨装无辜的:“殿下说没牵扯就没牵扯?臣手疼,您得帮我医治。”
宋娭光也没管他说什么,气汹汹地就往春华宫里走,她这会儿脸皮子都快要烧着了,后知后觉自己方才举动有多么不正常,大庭广众之下咬男人的手指,这场面可真是闹大了。
谢廷铨举着手指跟在身后,嗳了声见她不理他,又道:“殿下不管臣了吗?”
她走得急,一边长喘着气儿,一边扭身恨道:“你跟着我干甚么,你去太医院找人帮你医治,别来烦我。”
谢廷铨跟在她身后理论,甩下一堆宫人大眼瞪小眼。素珍扶额叹气,伸手吩咐辛苦:“将这一夹道的人都记下来,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明日便都去刑部大牢啃馒头吧。”
夹道里的人瑟瑟,各个表忠心,素珍懒得听,视线穿过春华宫厚重的木门,朝着两个背影望去。小主子这次肯定气得不轻,行走如风一猛子能迈出一丈远。谢相则没皮没脸地跟在身边说着什么,随后一把拳头便砸在他胸口。素珍怕她又挨欺负,结果那一拳砸得谢相嬉皮笑脸......素珍收回视线,心中不好的预感腾升。
天边的火烧云怒气腾腾,一轮圆月挂在另一厢碧空,欢喜离不开冤家,这可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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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娭光被气得脸色霜白,气不归心越发觉得自己委屈。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她好心好意地游说圣上不要将二人绑做一团,费尽心思将所有恩怨都复原到原位,这么一闹腾又将平和打得支离破碎。
她站在回春阁前便不想走了,吵吵了一路,气喘不过来还累出一身汗:“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怨言,上次让你下痢是我的不对,我都跟你道歉了,你为何还来纠缠我?”
谢廷铨站在她面前,答非所问:“殿下怎么走这么急?臣给您擦擦汗吧!”
“谁用你,”她粗鲁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瞪着圆眼儿问:“我问你话呢!”
宋娭光急赤白脸,梗着脖子瞧着他,素净的脸上红晕越发鲜亮,比涂了胭脂都好看。
谢廷铨突然想起之前一位中书舍人向宗哲讨教,问女人若是生气该如何处置。
尤记得宗哲一边咬着胡饼一边唠叨:“要是一般生气就说几句甜话哄着,事后再送点珠坠宝钗。若是中等生气就搂搂抱抱,顺便亲一亲小嘴儿。若是炸毛到已经失去理智,那就淡着等她火气降下来再谈。我爹就这么对待姨娘们,我看还挺奏效。”
于是,谢廷铨软着嗓子劝:“殿下先冷静冷静,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谢廷铨这会儿挺无奈,原本揣了一腔火气的人是他,可女人天生不理智,本末倒置得厉害,他这会儿只能将人安抚下来,重要的话搁在后头再说。
他叹息,谁叫他自己聪颖无双,先悟懂两人之间的关系呢。
自打从张宦官那得到不用来春华宫的谕旨后,他便陷入沉思。按理说,圣上免去春华宫“晨昏定省”是好事一桩,可不知怎么的,心缝里溢出密密麻麻的酸涩,像滚烫的锅里汩汩向上冒的水泡一样,噼里啪啦碎后再重新冒上来一次又一次。
他在政事堂熬了半宿,也没办什么正事,眼睛就一直盯着一摞奏表和准章发呆。再回神时,报唱宫人掐着嗓子报了丑时,他手头那本奏表连翻都没有翻。再抬眼,目光落在食盒的象牙白玉上,酸涩又重新泛上心头。
食盒里装着竹屉,屉里一颗颗透明皮包着虾仁的小元宝已经凉透,他伸手捏了一只塞进嘴巴里,食髓知味却没尝出应有的滋味。凉啦,不好吃啦,就和他与宋娭光之间的关系一样。
打着哈切来上值的中书舍人发现他就着夜色吃凉食,忙将自己方方正正的膳盒递过去:“相爷吃这个吧,内人起早做的,还热乎呢。”他摸了摸头,不大好意思说,“臣胃口小,但婆娘总觉得臣公务忙累能吞下一头牛。嘿嘿,您别见笑,趁热吃,能吃多少吃多少。”
谢廷铨没动,盯着膳盒极微小声地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他抱着中书舍人强塞给他的热乎乎的膳盒突然了悟,和宗哲打听她喜欢的食馆子,又急着将热气腾腾的蒸饺送过去,焦急又不失欢愉的心情是从来未有过的感受。经热乎乎的食盒一提醒,他原本古怪异样的心情,像打通了三督六脉,瞬间变得醍醐灌顶。
这这这,应该就是喜欢吧!
他不敢相信,于是站在市井中求证,看到互相喂食的男女,他很满意。又跑去宗府就证,见到宗父接过姨娘递过来的杯盏,他也很满意。最后去了一趟唐王府,将那些古怪说与唐王爷夫妇听,得到一声恭喜开窍,他更是满意。
满意,满意,满意,他对未来的管家奶奶相当满意。之前挑肥拣瘦嫌东嫌西,如今看来真真哪里都是齐全圆满的。她撅着嘴巴,瞪着眼睛,生灵活现,似是要将他原本灰暗的一生统统照亮。
谢廷铨含着笑看过去,她一张小脸被火红的夕阳照得通红,鬓角有一丝乌发随风荡啊荡,荡得他想伸手帮她别到耳后。他连忙别过眼,见她腿微微打颤,皱着眉头问:“今日去哪闲逛了?可是走累了?”
宋娭光又以为他犯神经,甩了甩袖子,怒气冲冲地往前走。
可没走几步,身后的人打后拦腰将她抱起,皂角的香气扑鼻而来,清冽清晰。她慌张地想挣脱,那双手却稳稳地拖住她,抬眼便看到一双半壁微光闪闪的瞳子,裸.露出让人窘迫的温情。
“你将我放下。”她松开因不安稳而抓住的衣角,淡着脸色又重复一遍,“快放下!”
谢廷铨手劲儿又加紧,气定神闲地回:“不放。”
她试图挣脱,可微微一动,那双手便趁机在她腿根处轻轻挠,若有若无地扫着那一片肌肤,勾得她大气都不敢出。
半壁天即将褪去染红,她那张急红的脸,被暮光勾勒出一圈羞涩,呼吸乱了方寸,脑中早已浑浊成一团浆糊,连要说什么话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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