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已入冬,大雪纷纷扬扬,把万物都包裹成了白色,靴子踩在雪地里都要深陷几分。
山下破旧的茅屋前,一群官兵正和主人争执着什么。官兵们穿的倒还算暖和,只是后面一群绑着双手不能自由活动的少年却是瑟瑟发抖,大多都是十三四岁的男孩,面色枯黄发育不良。
门前四五十岁的老汉是这家茅屋的主人,名唤李光季,一副老实巴交模样。此时的他顾不得外面的寒风刺骨,死挡着门口不让官兵们进去。这些官兵是来抓他儿子去宫里当太监的,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娶妻娶的晚,妻子却是早早死了。他不能让李家香火断在他手里。
两边的人就这样僵持着。
茅屋内,李光季儿子听着外面喧闹的声音害怕的缩在床边缘。他旁边睡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是他的妹妹。前几天感染了风寒,大夫说八成是没救了,有救李光季也舍不得那个钱。
男孩名叫李正直,此时的他因为恐惧愈加感觉身上寒冷。可家里的棉被就那么几条,已经没有多余的了。
忽而眸光一闪,他把目光锁定在了女孩的身上,女孩病重惧寒所以盖的棉被还算厚些,李光季还是期盼着她好过来,能多给家里干点活。
男孩壮着胆子打定主意,伸出手将女孩的棉被扯了过来,随后裹着自己继续瑟瑟发抖。其实他之所以抖只不过是因为害怕,盖再多被子也无用。
在李正直没有看到的地方,女孩的手指轻微颤动了几分。
“好冷...”卫箫韶知道自己是在寒冬里投河自尽的,自然身体冰冷一些,可为何如今死了化作鬼魂也还是这般冷,难道冰冷会永远伴随着自己?
卫箫韶迫切的想睁开双眼,想寻求一处温暖的地方,可她的身体竟使不出一丝力气,无奈她只能就此放弃。
眼睛不能睁开,但思绪还是活跃的。想着自己已经死了,卫箫韶没有一丝心伤,反而觉得是解脱。它的灵魂不知道会去哪里,应该是地狱吧。毕竟她活着的时候没过过几天开心的日子,这样怨气重的人肯定是去不了极乐之地的。
想着自己马上就要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记前尘过往,卫箫韶打算还是回忆一下这一生,即使它是满目苍夷。
卫箫韶出生在富贵人家,是经商家族卫家卫哲的女儿。本来她是可以享受小姐应有的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过日子,等着年龄到了父母给她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这一生都不该接受苦难。可一个和尚的出现改变了她的命运。
听下人说,就在卫夫人生下她的那一天,一个穿着神秘的和尚来到卫府,要求看一下新降生的婴儿,卫老爷本来是不答应的,毕竟此人来历不明,可最后还是顶不住和尚的强烈要求答应了。
奶娘抱着她走了出来,和尚看了她一眼便低头向卫老爷贺喜。卫老爷不解,“你这是何意?”
和尚淡笑道:“此女命格不凡,定是后命。”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卫老爷虽不敢全信但还是高兴得很,赐了和尚些银两送走了他。
和尚走后,卫哲徘徊许久最后决定将女儿带去晋国最有名的云山庙一探究竟,此去彻底改变了卫箫韶的命运。
得道高僧了空大师点头道:“不错,令千金确实命格不凡。”
卫哲急切的问道:“能当皇后?”
了空大师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卫哲顿时大喜,替自己女儿取名“箫韶”。名字来源于《尚书·益稷》中的一句话,“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卫哲已经认定自己女儿是将来的凤后。
自此卫箫韶算是开始了自己炼狱生活。三岁刚开口说话就要被强迫背诗,奶娘说她从未见过那样狠心的父母,竟连爹娘都不教自己孩子叫,只顾着培养她背诵,那时的卫箫韶只是清冷一笑而过,没教她如今不也还是叫了。
接下来便是五岁大关,那时卫箫韶已经懵懵懂懂明白了些事,她也想像院墙外的孩子们一样任意玩耍跑闹,摔疼些也没关系。可原来想摔倒对于她来说都是奢求,卫哲花了大价钱请了不少从宫里出来的老宫女们没日没夜的盯着自己。教导年仅五岁的卫箫韶礼仪,以皇家的标准。
日子再难,卫箫韶也还是长大了。十岁的卫箫韶,相貌出类拔萃,气质端庄优雅。可卫哲还是不满意,光有相貌成了皇后也终究是无法善终的。他开始让她学习《孙子兵法》,卫箫韶照着学了,天赋异禀,受私塾里古板的夫子夸赞。卫哲还是觉得不够,变换之手法培养卫箫韶,江湖术士三教九流,他都让卫箫韶耳闻目染过。最后如他所愿,十四岁的卫箫韶大度理智、谨慎黠慧、真知灼见。
可惜等不及卫箫韶当上皇后,大难就降临了卫家。卫箫韶的兄长卫奇致染上赌瘾,竟背着家里欠下万两黄金!顿时,繁华富贵的卫家一蹶不振,大难临头。能典当的都典当了,可还是还不了赌债,最后赌场老板以卫奇致性命要挟,年过五十的老板露着黄牙朝她笑道:“只要你们把卫小姐送给我做小妾,赌债就一比购销了!”
卫哲不肯,大怒道:“不行!她是未来的皇后,你算什么东西!?”
卫箫韶也算是卫哲一生的心血,叫他如何愿意轻易放弃。
卫箫韶眼神空洞木然看着他,自己换做爹的人。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又或者真的只是他培养出来当皇后的棋子。
老板自然不信他这种鬼话,在卫奇致鬼哭狼嚎的叫声中卫哲妥协了,放弃了卫箫韶。
卫箫韶被拉走的时候没有挣扎,因为她知道挣扎无用。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拜卫家所赐,她有颗铁石心肠。
天寒地冻,回赌场的路上卫箫韶跳河了,这个打算在卫哲答应以后她就有了,冰冷的河水冻结了她一生。
卫箫韶回忆完了,身体里竟有了些力气,挣扎终于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阴深灰绿的地府,也没有牛头马面,而是破旧茅草屋顶。
卫箫韶皱眉,她当然不会认为是地府穷酸,好奇的向左右张望着,一个裹着几层被子的男孩子蹲在一边,一双眼睛惊恐的看着自己。
李正直在卫箫韶睁开双眼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她不是快断气了吗?原本他不应该这么害怕,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可当卫箫韶眼神转过来时他不由自主的就心颤了,妹妹从没这样看过他,清冷不带一丝情感。
“妹妹…我是太冷了,我以为你死了。”李正直边解释边颤抖着把被子还了回去。
卫箫韶不解,眼前男孩看起来十三岁左右怎么叫自己妹妹,她已经十五岁了。还没来得及思考结果她的思绪就被外面的吵闹声吸引而去。
“你这个老头真是不知好歹!”吼叫声传来,随后门板破裂,伴随着碎屑李光季倒在了门口,一个士兵冲了进来。
卫箫韶看来人凶狠,立刻警觉的爬起身,好在力气也足够。可出乎她意料的士兵抓的是她旁边的男孩,叫她妹妹的那个。
男孩被抓起,慌乱的拍打着,叫唤道:“我不要去当太监!我不去!”
太监?卫箫韶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不解。直到视线触及到床边的一盆清水时脸色大变,卫箫韶跑下床对着水盆认真端详着,镜子里的女孩脸颊苍白消瘦,嘴唇干裂,唯一可取也就一双眼睛还有些灵气。这…这不是她?卫箫韶来回摸着自己脸,难以置信。
“官爷官爷!”李光季顾不得身上的伤痛,爬着抱住了士兵的脚,恳求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儿子吧!多少钱我都愿意给你!”
让卫箫韶意想不到的是士兵竟然真停住了脚步。
“哦?你个穷老汉能有多少钱?我外面可多的是兄弟。”士兵奸诈的嘴脸卫箫韶看的作呕。
李光季感觉到了希望:“我有二十两银子,本来是留着儿子娶媳妇用的,都给你们,都给你们!”
“二十两?不够啊!”士兵一脸鄙夷,但抓着李正直的手却松开了,随即笑的油腻,将眼神转向卫箫韶。
卫箫韶心里一紧,危机感向她袭来。这个女孩的身体顶多十二岁,这些士兵若当真这么眠灭人性她不介意再死一次。
“把这个丫头打扮一下,换身男装交出来吧!”
卫箫韶沉默不做声,按她这个年龄本应哭闹不止。士兵说的自然轻松,看来是已经用过这一套方法了,也就是卫箫韶他们一行人的去处必是死路,否则他们怎么会如此肆无忌惮。
“不会出事吗?”李光季忧心问道。
卫箫韶眼神一冷,这种父亲与她的爹无异。之前对他拼死护着李正直的好感大跌。女人的命当真这样薄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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