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三月,冬去春来。
沿岸积雪消散,野草疯长。
河畔酒楼处,不少人御空而来,疾步如风,不多时,酒楼中已座无虚席。
“亲娘哎,好多人!全是各大仙门的弟子……不会被发现吧?”
酒楼后方,五颜六色的竹伞排排撑开,铺满院子,靠近后门处的大红伞下,藏着两道瘦小的身影。
说话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脸上全抹了炉灰,只能看个轮廓,穿得衣裳也是缝缝补补,活像是刚从乞丐堆里跑出来的。
在她身旁,蹲着一个更小的奶娃娃,裹着一身连帽红袍,兜帽宽得遮住了半张小脸,怀里抱着一颗透明晶亮的圆球。
他年岁不大,抱膝蹲着的时候小小一团,叫人打心眼里溢出满腔怜爱来。
吃过亏的李盈袖死性不改,手痒地想摸一把。
奶娃娃没动,红袍下却飞快地甩出一条白尾巴,“啪”地挥开了她的贼手。
李盈袖扮鬼脸,吓唬他道:“小妖怪,再露尾巴,小心他们将你抓走啦!”
奶娃娃不搭理她,蹲着像个红团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大堂里面。
说来也怪,他们俩躲在这说话闹腾,里面一群耳聪目明的仙门弟子竟半点没发现。
李盈袖悄悄松了口气。
这奶娃娃看着小小一只,本事还是有些的,隐匿气息的法门堪称一绝。
不能怪他们躲躲藏藏,实在是因为酒楼中正坐着他们俩的敌人。
事情得从李盈袖的身份说起——
神仙在天,妖魔隐地,凡人处世,故有“天、魔、人”三界。
不过到了如今,三界互通往来,界限也不那么明显。
人间多的是拜入仙门,修仙问道之人,当然也有妖魔鬼怪,只要不惹出事来,没人会特意去管。
长云仙岛便是普通人眼中的一处仙家圣地。
李盈袖自幼进入长云仙岛,在天才遍出的仙岛混得十分凄惨,是最低下的打杂弟子。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就冒出了别的心思——修什么仙啊,没前途,不如离开过点好日子算了。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不过她穷,偷跑前想寻几件宝贝,当作她这些年累死累活什么也没学到的辛苦费。
结果捞到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奶娃娃。
听说这娃娃有些古怪,是大师兄从外面抓回来要献给岛主的。
李盈袖一时脑抽,背着大师兄将人偷了出来,从而导致了整个长云仙岛的追杀。
逃亡了将近两个月,李盈袖不仅没丧气,反而很骄傲,她居然在长云仙岛的追杀下逃了这么久,天上地下有几个人能做到?
要知道,长云岛主可是天帝陛下……同父异母弟弟的,外祖。
比天帝陛下还要高几个辈分的!
虽然都是小妖怪的功劳,但也让她很得意了。
李盈袖正想着,就听身旁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叫声:“呦。”
相处了两个多月,红团子一句话没说过,不知道是不是还没学会说人话,但凡饿了渴了累了,开口就是一声“呦”。
李盈袖干脆就帮他起了个名字,叫“小呦”。
“别叫了,小祖宗,”李盈袖摸摸肚子,伤心道:“我也饿。”
红团子不出声了。
一大一小蹲在伞下,好不可怜。
“这样下去不行啊,我觉得吧,我们得找个有钱的宰一……”
李盈袖正嘀咕着,忽然就见酒楼大堂内气氛一变,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站在最前面的有几个青衣服饰的男女,赫然是追杀了他们一路的长云仙岛弟子。
而她最惧怕的大师兄秦元逸,也在此列。
红团子怀里的圆球闪了闪,遮掩了他们二人的气息。
李盈袖识趣地闭上嘴。
不过她仍是好奇,这么多仙门弟子聚在这酒楼做什么?
这时,酒楼内,两个小二穿堂而过,手里捧着一堆竹简分发给众人,嘴里大喊着:“战报来了!战报来了!”
而后不等分发完,就哭丧着脸道:“天界又输了!算上这回,已经连输三战了!”
众人飞快地扫过竹简,个个脸色难看。
百年前,上任天帝明辰与上任魔尊少苍不知何故约战交战,双双陨落,致使天魔二界的关系僵到了极点。
明辰之子明逍、少苍之子少幽同时继位,其势如水火,因而百年来,两界战火不休。
两界最大的交战之地为“两界河”,驻扎着无数天兵魔将,每时每刻都有战火漫延,有些不怕死的,就会将战报传回来,卖给各大仙门。
今日这些仙门弟子等在此处,就是为了这份战报。
众人拿着竹简摇头叹气,谁也没发现长云仙岛大弟子秦元逸挑了下嘴角,但只是一瞬,就变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了。
秦元逸叹道:“家师曾言,天界实力不输魔界,只是天界一盘散沙,追根究底还是天帝陛下……”
话至此处,他闭了口,脸上露出点歉意来,似乎感觉自己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话。
在场诸人心中一跳,哪里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
不外乎是老天帝意外陨落,新任天帝难当大任,这才导致三战连输。
长云岛主身份敏感,此言极有深意——没人会忘记,天帝陛下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乃是长云岛主的外孙。
他打得什么主意压根没掩饰过。
说到底,的确是天帝陛下年岁轻,又是深居简出不爱管事的性子,难免被长云岛主这些老仙压在了头上。
更别提老仙们修为极高,镇压魔界还得他们出一份力。
局势如此,众人心知肚明,却都没敢妄言。
天帝陛下再势弱,那也是天帝。
他们各方又不像长云仙岛那样握着一位天家血脉,岂敢胡言乱语啊。
秦元逸扫了众人一眼,眼中藏了几分不屑之意。
若不是追杀叛徒来到此处,拿战报这种粗活根本轮不到他来做。
那两个可恨的小兔崽子,耍了他两个多月,这回若是再让他们逃走,他这个大弟子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了。
秦元逸思及此,不再浪费时间,拱手道:“诸位道友,天界连输三战,再这样下去,只怕殃及人间。家师寿宴在即,长云仙岛欲广邀同道,商议此事,还请诸位回去转达,务必前来参加家师寿宴。”
众人一听,顿时拧了眉头。
去吧,不太好。
不去吧,更不好。
为难啊。
与此同时,高楼包厢内,坐着个年轻男子,跟前铺开一把折扇,正持笔落画,闻言轻笑了声。
男子身旁,还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握手躬身,是极恭敬的模样。
老者微胖,很是面善,询问道:“陛下,此子妄言,要不要老奴给他一个教训?”
男子锦衣华服,样貌极是俊逸,但最夺人却是一身贵不可言的气度,仿佛龙腾九霄,悠游万里。
“你是老龟,不是老虎,何必这么暴躁。”
明逍头也没抬,持笔沾了墨,片刻,便画成了一幅山水图。
他落笔,在扇面上吹了口气,握扇一合,又打开,仿佛没听到下方众人的交谈似的,脸上不见半分恼怒之色。
老龟沉声道:“长云仙岛越来越放肆了,上行下效,毫无规矩可言。”
明逍道:“挺好。”
老龟叹气,一脸无奈地看着年轻的天帝陛下。
明逍摇了摇折扇,笑道:“人间是个好地方,上回遇到一个钓鱼人,我便问他,如何才能钓到大鱼,你知道他怎么答吗?”
老龟道:“老奴不知。”
明逍道:“磨钩,放饵。”
老龟愁道:“连输三战,您这饵放得老奴寝食难安啊。”
明逍合拢折扇,道:“那你多想想魔尊少幽,指不定能从梦中笑醒。”
老龟哭笑不得。
魔尊少幽自继位后夜夜笙歌,别的没有,风流韵事倒是不断,就算天界连输十战,恐怕都叫不醒那位,除非哪天魔界有十足把握能覆灭天界。
相比之下,天帝陛下的确更叫人安心了。
外界传言,天帝与魔尊是死敌。
这点没错,可大家眼看着两界河那边打得要死要活,两界之首却一个比一个更像咸鱼,百年来别说碰面,露面都没几次。
长云仙岛想踹了天帝另捧他人,也不是毫无理由。
他们说话间,下方众人已接连散去,大都没有直接应下秦元逸的话,纷纷找了借口遁走。
秦元逸急着抓人,心思也不在他们身上。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摊开手,拿出一个玄木卦盘来。
藏在后院的李盈袖一看就打了个哆嗦,惊道:“糟了!那是长云岛主的法宝,我见过,搜人很厉害,小妖怪你挡得住吗?”
她身旁的红团子仍是抱膝蹲着,摸摸肚子,小声道:“呦。”
李盈袖欲哭无泪,双手合十道:“我知道你饿……小祖宗,撑住啊,撑住这一回,咱们就去大吃一顿!要不然咱们都得死,求你了!”
红团子低下了头,兜帽盖住了脑袋。
秦元逸手中卦盘飞速转动,而红团子怀里的圆球一闪一闪,随即在李盈袖期待的目光中,果断暗了下去。
李盈袖:“混球!”
秦元逸倏地转头,厉声道:“竟然躲在后院,好大的胆子,抓人!”
“是!”
他身旁的众弟子一拥而上,全都朝后院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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