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天意有尽时

    程初方蹲在娲皇身边，手背轻托下颚，与她一起探头看着那几块闪闪发亮的石头，久久不发一言。

    倒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无话可说。

    娲皇补天是上古传说最璀璨的篇章之一，哪怕在这个诸多古代神话传说已经消失的时代，它依然牢牢占据着古话志异上的最佳位置。

    程初方大学时，出于兴趣，读过不少研究神话传说的书籍，就连毕业论文也与这方面有关，对补天传说有着十分深入的了解。

    正因如此，她此时的心情才会这么复杂。

    “唉……”

    程初方正走着神，却听见身旁的娲皇一声长叹，无奈而又挫败。

    “娲皇缘何叹息？”她疑惑地问。

    “五彩石材料虽然有了，可天宇一角塌陷已有数月，暴雨倾盆，天河倒灌，人间受灾已久，万物枯寂，只怕等不到我将五彩石炼制完成了。”娲皇怅然道。

    “事在人为。”程初方弹了弹手指，“娲皇若是不嫌弃，我可以与您一同回到洪荒，由我来照看无辜受灾的生灵。”

    “此话当真？”娲皇眼睛一亮。

    “自然当真。”程初方微笑颔首。

    “好！”

    雷厉风行的娲皇得到肯定答复后，抓起程初方手臂便往门外拖，恨不得一眨眼就回到洪荒，继续自己未完成的补天大业。

    “娲皇稍等。”程初方哭笑不得地按住她的手，打住她焦急的步伐：“不必出门，直接离开便是。”

    娲皇一挑眉，下一刻，就见身旁光影错乱，时空扭曲，涌动的暗潮蜿蜒成一条若隐若现的路径。无需她迈开脚步，二人瞬息之间已至路的尽头。

    薄薄的雾气外，乌云垂坠，雷鸣阵阵。电光劈过雨幕，恰巧照亮东方的天空，一道狰狞的裂口横于天际，如同上好的锦缎被撕开一条口子，让一切本该有的美好化为乌有。

    混浊的天河之水源源不断地从天际缺口涌出，造成水患泛滥，肆虐八方。

    程初方放眼望去，遍地狼藉，到处是死气沉沉的景象。

    路尽见洪荒。

    娲皇面沉如水，不复在杂货铺时的轻松随意：“看到了吗？这就是如今的洪荒。”

    程初方微微蹙眉。

    补天传说由来已久，原因是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的意气之争，导致不周山被撞塌，天空也随之坍塌。

    奇怪的是，娲皇补天之前，是先取神龟的腿撑起了天宇四角，最后才修补天宇中间的空洞。然而到了这里，娲皇从头到尾都没提过神龟，她要补的也不是正中的天空，而是东方天际的豁口。

    是传说出了问题，还是……

    想到入随缘杂货铺之初，被科普的平行时空理论，程初方似乎明白了什么，暗自点了点头。

    思绪万千，念头流转却不过一瞬，程初方脸上并未表现出来。她迈出一步，凌空站在湍急的洪流之上，随手摄来一片落叶化为孤舟，走了上去。

    “娲皇且去办你的事，我会竭尽所能护住世间生灵。”她淡然道。

    “有劳。”

    娲皇郑重向她行了一礼，没有推辞，长腿并拢变回蛇尾，腰身一扭，迅速消失在洪水与地平线的交界处。

    程初方也没耽搁时间，广袖一挥，孤舟顺流而下，拯救受难的生灵去了。

    洪荒时代，陆地相连，疆域广袤无边，在天灾来临之前，这里应该是古木参天，莽兽奔走的生机勃勃的景象。

    可现如今，洪水肆虐，暴雨不绝，天地间满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出丝毫生气。混浊的水流中，数不清的生灵残骸沉沉浮浮，有刚断气的，有死去已久的，有人类，也有各种妖兽。

    很多残骸体积庞大如山，拔根汗毛都比程初方腿粗，估计是洪荒特产，或者妖怪的本体。程初方遇到这类尸体时，都会特意靠近看一下，有不少是她在《山海经》里看到过的异兽，很是让她开了一番眼界。

    顺流漂了一段时间，程初方光见着尸体和乌泱泱的水流，就没见一个活着的生物，连棵立着的树都没看到。

    雨不停地下，即使她有契约书帮助，能见度也低得可怜。无奈之下，她只好敲了敲契约书封面，问：“这儿附近，哪儿有活着的生物？”

    契约书上方显出一个淡金色的箭头，指向东边。

    东？怎么是东？

    东边天空塌陷，天河之水亦是从中流出，那里本该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其他地方生机荒芜，东边怎么可能会有幸存的生灵？

    虽然疑惑，不过契约书从未出过错，程初方还是调转方向，孤舟朝东方驶去。

    洪荒地势西低东高，洪水往西边流，程初方朝东边去属于逆流，加上水底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阻拦着不让她的小船前行，故而改变方向后，她的行进速度慢了许多。

    但是，慢归慢，却不再像先前那般看不到一个活物，至少刚漂出不到一千米，她就发现了好几条鱼水里蹿了出来，紧缀在她的小船后面。

    程初方瞧着有趣，弯腰凑近船尾，伸出手指逗了逗这些憨态可掬的鱼儿。见它们冲自己摇头摆尾，傻得可爱，她笑了一下，在船的周围撑起一圈防护罩，顺带将几条小鱼护在其中。

    “跟紧了，不要掉队哦。”指尖挨个点过小鱼们的脑袋，程初方直起身，继续向前。

    小舟又漂了片刻，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狭窄的转弯。她驱使船拐过去，视野豁然开朗，仿佛柳暗花明又一村，眼前出现了一座小浮岛。

    那岛约莫有六七百米长，宽不过三百米，似无根浮萍般随水漂流。岛上花木丛生，环境清幽，许多长相奇特的动物在其间活动。与岛外死寂的场景相比，这座岛简直就是现实版的世外桃源。

    可算给她找着一个有活气的地方了！

    程初方欣喜一笑，正要收起小舟上岛，却想起自己船后还跟着几尾小鱼，自己若是把船收了，它们失去庇护，说不定就活不下去了。

    想了想，她施法定住船，又将那几条鱼圈在船的附近，安顿好了，才踏着水面从容地走到岛上。

    有契约书和杂货铺力量加持，走到哪儿都是装逼的舞台啊！

    这么一想，她的脚刚落在岛屿地面，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歪倒，差点摔个人仰马翻。

    不是她脚滑，而是她踩到地上时，脚并没有落到实处，踩了个空。

    怎么回事？莫非这座岛是幻境，不是实地？

    足下浮起一阵清风，托着程初方的身体，她试探性伸手去摸身旁的花花草草，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手碰到了真实触感。

    这令她更加不解。

    岛上的地是虚幻的，植物却真切存在、生长，就算洪荒是个不讲究科学的时代，也不能这么不讲究吧？

    正当程初方困惑不已的时候，一条彩虹色光带悠悠飘了过来。她转头看去，一只周身笼罩着五彩光晕的蝴蝶晃晃荡荡地朝自己飞了过来。

    那只蝴蝶很美，比程初方看过的所有蝴蝶照片都美。尾巴是长长的凤翎状，就像一只缩小的凤凰，高贵又大气。

    对待洪荒异种，哪怕是只蝴蝶，哪怕有契约书保护，程初方也不敢大意，当即摆出了防御姿态。

    但那只蝴蝶一直都保持着无害的面貌，围着她飞来飞去，光带也转来转去，在周遭激荡起绚烂的彩虹光晕。

    “你围着我做什么？”程初方稍稍放松警惕，小心翼翼地探出食指，“你要……过来吗？”

    蝴蝶翅膀扇动的幅度小了一点，在她身旁徘徊片刻后，乖乖拢翼停在她指尖。

    这只蝴蝶虽然外表如凤凰，却并非精怪之属，空有灵智而不能说话。程初方看出它想向自己传达一些信息，奈何它无法言语，所以完全接收不到。

    “罢了，你先停靠在我肩上，我往里走看看。”说着，她把手指移到肩膀前，等蝴蝶挪了过去，才踏着风缓缓向岛屿深处走去。

    说来也怪，这岛明明不大，可从程初方的视角看去，却宛若深渊，有着深不见底的感觉。

    从草木稀疏之地，逐渐进入葱茏的植物当中，程初方紧紧关注四周，防备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然而一路走来，她没有遇上什么危险，只是在岛屿中央看到了一株开满花朵的藤蔓。

    说是藤蔓，其实它形如青龙，牢牢盘在几根枯朽的树干上。它通身闪烁着迷人的金属光芒，天然开裂的纹路如同龙鳞，既漂亮又霸气，完美得好像工艺品。

    程初方深谙越美的事物越危险的真理，并不接近，远远的就站定了，反反复复打量那株藤蔓。

    洪荒异种长得都很好看嘛……

    托住下巴，程初方脑海中没来由地冒出这句话，但随即摇了摇头，内心暗道：好看归好看，可她见了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好歹给她点预感，让她知道这玩意儿危不危险啊。

    她站在原地看了片刻，由于隔得太远，青藤又始终没什么动静，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想着，即便是横穿岛屿，也必定要经过青藤，躲是躲不过的，于是抬脚走上前去。

    别说，程初方刚一靠近，就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在那青藤旁边的草地上，一行金灿灿的奇异符文流水般闪烁着微光。

    程初方不认识这种文字，契约书自动给她翻译了。

    天意有尽时。

    “天意……有尽时？”程初方喃喃念出那句翻译后的话。

    这句话似乎有不同凡俗的威势，甫一念出便引发空间震荡，本就阴沉的天色越发变得深沉起来，一声惊雷响彻天地。

    程初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两步，再去看那行字时，突然感到一阵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