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小鲜回到大磨村,村头人头齐攒。村民们运回了赵老二的尸体,大家守着他,哭声不绝。
“师娘,赵老爹死了。”大娃看到时小鲜回来了,也过来,抓着她的衣摆哭噎,“他昨天还让我给他卷烟叶子的,今天就没了。”
“人嘛,都会死的。”时小鲜浑然不在乎的回答。
旁边听见的两个村民,回头怒视她。但碍于时小鲜一直以来的“淫威”,只是敢怒不敢言。
这时,里头有人发话了:
“赵老二是为了我们、为了村子、为了杀妖死的,我们要厚葬他啊!”
所有人都说是,然后一起商量。但村里没有风水先生,最后,村民支了一个人上前来问:
“仙、仙子,会不会看风水啊?”那人有点怯声地问时小鲜,还拿眼睛直瞄严泽。
“看什么风水?怪没意思的。”时小鲜挥挥手,“随便挖坑埋了就是了。尸体埋在哪里,都会被虫子吃掉,最后变成烂泥……”
“是,我们是烂泥扶不上墙,但连个好死都不配了?!”一个守着尸体的村民,红着眼怒吼。
一时间,不少村民都悲痛愤怒地瞪着时小鲜。
“瞪我做什么?我又没有专说你们。谁死了不都一样吗?”时小鲜很凶地对着瞪她的人,挨个瞪回去。
她凶得过于坦然,一时间,众人默然。和时小鲜相处久了,村民们也都明白她的意思。她并不是看不起谁,仅仅是在说,不只是赵老二,就算是她死了,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一捧黄土埋掉,一样的化成烂泥。
在时小鲜过于天经地义的注视中,村民们的怒恨渐消,最终……只剩满腔悲凉!
他们曾经是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每日不过盼着收成。后来被时小鲜逮住,修炼功法,被逼着去灭妖。日子比之前当老农还苦,但渐渐却生出了新盼头。
这种新盼头,激动又隐秘地,燃烧在每个人的眼底和心中。躺在地上的赵老二,也是一样。他昨天还坐在地头,抽着旱烟,在村头唠嗑的时候,把这盼头流出来了一点点:
“你说咱们吧,天天杀的妖,加起来可得比南方那些仙人多多了哟!你说,咱做的事吧,像个英雄好汉;过的日子吧,像个英雄好汉。要是咱也整个仙袍穿上,再整点文绉绉的话出来,那他娘的,咱就得是个英雄好汉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哄笑他赵老二不要脸皮,尽给自己贴金。但大家其实心底都得意得很。
他们,就是活得,像个英雄好汉!
但一转眼,不管英雄不英雄、好汉不好汉,赵老二就要化土了。或许明天,他们也要入土。今天,他们守着赵老二碎烂的尸体,明天,谁来哭他们的尸体?
一时间,岁月苍凉。
……人生何苦?
“好了好了,都别哭了。”时小鲜推推大娃,指指旁边,“你,去把那个捡起来。”
大娃眼睛被泪糊着,走到她指的地方,把泪擦擦干,却只看到一片野草和乱石。他茫然回头:“师娘,你要啥啊?”
“石头啊。”时小鲜说着,随便指了一块石头,“就那个。”等大娃捡起来,她又一转手,“好了,放到那里去吧。”
她的手,指的是村头的英灵冢。
大娃愣住了。
所有村民都愣住了。
在一片寂静中,大娃“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然后一路嚎啕着,捧着代表赵老二那块石头,把它垒到英灵冢上。然后跪在英灵冢前,端端正正的磕了一个头:
“赵叔,走好!”
大娃大哭着道。
所有村民们都大哭起来。
他们把赵老二,埋在了村头的大榕树下面,就挨着所有为了这个世界牺牲的人,躺下了。
他下葬那天,村民们对着英灵冢三拜九叩。
大阵感应他们,村头榕树下,灵气溢出,催生出一片葱茏仙草,生机勃勃,随风招摇。
从这一天起,大磨村所有战死的村民,都埋在这英灵冢旁,都化为了冢上的一块墓石。
在生前,他们是土里刨食的老农,是破坏大阵的罪民,是杀妖还债的赎罪人。
但在死后,他们最终,都和英灵归在了一处。
*
严泽再次前往大阵中央镇压,却发觉大阵已经停止崩坏,开始了缓慢的自我修复。不仅如此,这个世界的天道,竟然也开始由死转生。
这是瀛洲派和北方修仙界付出一切,以全员尽灭为代价,都未能做成的事。
而现在,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毫无疑问,这都是因为一个人的缘故。
是她的出现,让这个世界从末日崩塌中,焕发出一线生机。
而她却丝毫不在意自己做了什么,现在也只是天天盯着自己的果树,日日垂涎地数果子罢了。
小鲜。
严泽找到在枣子树上,蹲着发馋的她,从她身后抱过去,呼吸摩挲在她耳畔。良久,他代替所有人,对她轻声说:“……谢谢。”
时小鲜被弄得耳朵发痒。她拨开他的头和手,转过身,横坐在树枝上,看着严泽。
“谢什么?”她问。然后在他温柔的沉默中,她似乎懂了什么,又满不在乎的摇头,“我答应过你的嘛。”
严泽不说话,又伸手。一手揽在她腰后,手指在她眼尾流恋。
何以修复人心?
用热诚,用坚定,用拗气,用执着。用一片赤子之心,来唤醒所有死亡干涸。
只有这样。
……只有她!
她用自己的方式,来理解这个世界。用她坚守的真诚,来兑现她的承诺。
赤诚之心一尘不染,单纯真挚中自有剔透玲珑。这样的她……让人怎能不爱!
严泽轻揽着怀中,他等待一生,终于得到的珍宝,柔情满溢,爱意翻涌,已将他淹没!钟情至深,到了嘴边,都化成她的名字:“小鲜,小鲜,小鲜……”
他揽着她,在她耳边,深情低喃。
是她,一头撞入他倦怠绝望的世界。
从此,他的世界,就在黑暗中,重新鲜活起来!
她把她的鲜活,播散在她到过的每一个地方,注入她遇见的每一个人心里。不论是村民,他,还是这个世界。
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活了过来。
他的宝贝。
他的爱。
“遇见你,是我一生至幸。小鲜……”严泽眼中微润。沙哑的声音,藏着不敢尽数表露的深情。
他不敢告诉她,他心中那样炙热的爱与渴求!怕吓走了他怀里的宝贝。
“你干嘛又动手动脚的?”小鲜还是有些不耐地,又按下他的手。
严泽只能低笑。
他的宝贝,已经愿意停留在他的身边,愿意陪伴他一世。却还不愿意接受他深情的桎梏,不愿意和他生生世世的厮守。
严泽抵过去,唇在她的脸侧摩挲。
她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却不肯将自己的真心交付。
“我要讨债。”严泽在她耳边低语。
小鲜吓了一跳,蹭地要跑。
但来不及了。
严泽揽住她腰际的手骤然收紧,一吻,印在她唇上。
几许轻柔,无尽温存。
片刻后,他们分开。
严泽温情地拨开她额角碎发,带着一点自己都不自觉的紧张,注视着小鲜的反应。
她没有厌恶,也没有逃走。但也没有开心或是害羞。
她只是眨眨眼,想了一会儿,然后忽然眼底亮晶晶地问他:“呐,现在还完了吧?”
严泽忽然懂了。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报复”并不痛。她在为自己不用真的挨他“咬”一下而高兴。
“没有。”
傻姑娘。
我的傻姑娘。
严泽胸腔中发出沉沉的低笑,俯过去,呼吸温热地道:“你也说了,我很记仇的。你得要还很久,才能还完了。”
说罢,又是一吻。吻到渐深,时小鲜散在一边的手,竟然轻轻地放在他腰上。
严泽心头一烫!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震天喧嚣。吻到一半的时小鲜,管也不管,就扭头转脸去看。
被打断的严泽心中一阵心浮气躁,丝丝缕缕的黑色怨气绕着他浮上,又被按下去。
“唉……”时小鲜还在那边皱眉嘟哝,“怎么今天全来找我讨债了?”
“那个人,不值得。”严泽以为她在想那个“大师兄”,便拉过她的手,印上亲吻,唤回她的注意力,带着一点不满的道,“你看看我。”
时小鲜回过头,想了想史夫人和史掌门,摇头:“但是,不关值不值得的事,这确实是欠了别人的。”
“你欠了他什么?我帮你还。”一想到那个明显和小鲜有过一段过去的人,严泽的声音中带上一丝危险的味道。
而时小鲜奇怪地看着他:“你想怎么帮着还?”难道还能代替史小鲜,再重新被史夫人生出来一次吗?
“我……”严泽一时被她问住。见说不通,索性不管时小鲜的嘟囔,只将她抱紧。“谁也不能将你怎么样。”
你是我的。
严泽眼底黑暗涌动,神色沉敛,看向远处的嘈杂鼎沸。
*
孙飞宇收到了屠魔召唤,等他到场,却见修仙界已经人员齐整。史掌门称引来妖魔乱世的真凶已经露出行迹,就要带领所有人前往缉凶!
许怜梦在一边,惶恐惊惧地捂着胸口,六神无主地向他解释:“师兄,我没有说,是他们发现——”
孙飞宇根本没有听,转头就走!
他赶在所有人之前,抵达那个村子。迎接他的却是当头一剑!
孙飞宇抬手轰出万丈道光,扛过这一击,有些狼狈的落地。却见到时小鲜正站在严泽身后,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对着小鲜伸出手:
“小鲜,跟我走!”
严泽抬手,弹指剑气扫出,冷嗤一声:“你也配?”
孙飞宇一手挥开扑面的滔天剑气,几欲吐血。他带着狼狈和急切,看着时小鲜:“修仙界的人受了许怜梦蛊惑,师父正带人赶来,小鲜!”
他再次对着时小鲜伸出手,满眼全是哀求之意:“跟我走!”
他身后,修仙界众人集结,黑压压地向他们碾来!
“哈哈哈。”
严泽狂笑,剑锋出鞘:
“你想带着小鲜逃?可笑!她根本不用逃!”
刹那间,风云色变,天地肃杀。
修仙界众人被一道无形劲气一扫,几乎全被掀翻!史掌门勉强出手,用法器拖住众人,才勉强安稳落地。
而严泽已带着狂傲肆意的笑,提剑,迈出两步。他剑指众人,眼中极冷:
“该逃的,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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