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尘推开了门。

    他微一顿步,似是确认了我穿戴整齐,并无任何异样,才抬脚进了屋。

    我开始写“薛”字了。

    晓星尘没有走近,他将分寸把握得极好,堪堪停在离书桌两三步远的地方,没有丝毫令人不适,一派君子风范。

    这般良人,为什么偏偏要和洋洋作对呢?

    我在心底微叹,尚未开口,就听晓星尘问道:

    “明日还要赶路,常姑娘怎么还未……歇息?”

    “不敢睡。”我全神贯注地盯着纸面,找到一处空隙写下一个“薛”字来,想了想,又解释道,“……会做噩梦。”

    “……”

    晓星尘不言,怕是觉得我实在太过敷衍。

    我突然忆起薛洋在被拆穿了身份后的一句话——“谁知道骗你的你都相信了,不骗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

    当时,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呢?

    我眸色渐深,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其中含着的,是满满当当的嘲讽。

    “薛……洋?”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我的理智已经几近崩溃了。

    ——尤其是在从晓星尘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后。

    是啊,晓星尘心怀天下,行的都是大义,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发火生气。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卑鄙无耻的混蛋败类人渣!

    我护短,我爱屋及乌,我颠倒是非,我不顾礼法道义——

    我只要薛洋。

    “苌焱?”

    书道叫了我一声。

    我没有理会,只是突然笑了一声,回答晓星尘道:“是啊,薛、洋。”

    窗外,风乍起,树影绰绰,摇碎了一地的月光。

    我看着院中的树,用笔抵着下巴,突发奇想,嘴角笑意渐深,心道:

    那么……我就来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好了~

    “薛、洋——”我伸手抚上纸面,笑意渐深,“他,是我的心上人。”

    “……”晓星尘没说话,我虽一直未抬头,但在此刻,也感觉到了他的不知所措。

    我转了转毛笔,几点墨色溅在纸上,慢慢晕染出一块块小小的墨印。然后,我又笑着接了一句话:

    “对了,他还有一个名字~”

    “他呀,叫——唐烊。”

    我抛开毛笔,笑意盈盈地抬头。

    晓星尘的脸色,很难看。

    呵,所谓的正道啊……

    晓星尘沉着脸告辞后,书道朝笑得花枝乱颤的我凉凉道:

    “幼稚。”

    “哈,这点我不否认。”我偏了偏头,挑眉道,“但若是晓星尘对洋洋没有那么大的偏见,呵——他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有意思吗?”书道又问了一句。

    “……”

    本来就已淡下的笑意,因着这句话彻底消失殆尽,了然无味。

    没意思。

    很没意思。

    自己就像一个失去了宝贝后气急败坏地以难为他人来掩盖自己内心失落的小毛孩。

    ——的确很幼稚。

    我不自然地偏过头,看向窗外,嘴硬道:“还好。”

    “哼。”书道哼笑一声,道,“很好,为了你那不真不假的快乐,你将自己对薛洋的感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晓星尘,你猜,他会不会去告知仙门百家——薛洋还需要好好调查一番?”

    “你!什么意思……”我的瞳孔骤然缩紧,失声问道,却因思维跟上后,音量渐渐低了下来。

    “你不明白?”书道反问。

    我怎么会不明白它在说什么呢?!

    天呐,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不,我有蓝家的信物,我的话……”

    还是可信的。

    这几个字,连我自己都说不出口。

    多么苍白无力的借口。

    我闭了闭眼,稳了心神,继而道:

    “原著中洋洋灭常氏的事情已经败露了,常萍还能去作假证保他,现下虽然我与洋洋的关系匪浅,但有蓝家信物,我的证词……至少还是有点份量的——再说了,还有金光瑶呢,洋洋他,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的。至少,现在没有……吧。”

    “也许吧——不过对于晓星尘脸色不好的原因,我倒是有另外的看法。”书道自说自话道,“你摸摸自己的脸。”

    我依言做了,入目的是一手的黑墨。

    所以,我就是顶着一张黑脸不自量力地去嘲讽挖苦了晓星尘?

    书道啊,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哈……书道,谢谢你。”我无力地勾起唇角,倒在椅背上,道,“不管前路有多么艰险,为了他,我也一定会走下去的。”

    夜,真的深了。

    “唔……”

    我眯了眯眼,尽快适应了四周微暗的环境。

    “嘀嗒……嘀嗒……嘀嗒……”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身着黑色衣袍的背影,他颀长的身子几乎要与周围的暗色合为一体。

    那嘀嗒嘀嗒的声响,就是从他那里发出的。

    我又揉了揉眼睛,看向地面。

    蜿蜒曲折的细流,最终汇成一滩深色的液体。

    血!

    我的心突然急速地跳动起来。

    与此同时,面前的那个人缓缓地转过了头。

    我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幽暗无底的眸子。

    洋洋!

    “……洋洋?”我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薛洋没有说话,他又转过了头,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

    我慌了,提起裙摆就要追上去,可身体却是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我看着一步步远去的身影,内心愈发急切——但这根本于事无补。

    “洋洋!洋洋!洋洋!洋洋!”我拼命地喊着,可他却始终没有回头。

    “……洋洋!洋洋!……薛洋!薛洋!薛——洋!”

    “薛——洋——!!!”

    最后一声,已是带有血腥的嘶吼。

    他没有回头。

    我猛地睁眼。

    “呼,呼,呼……”

    窗外,天色微明。

    是梦啊……

    居然在桌上睡着了。

    我有些愣怔,慢慢地移动手臂,想要撑着桌子站起身,但却臂弯一软,脸就这样正正地朝着桌面砸了下去。

    “嘭!”

    我似乎失去了痛觉,大脑一片空白,只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空气,目光涣散。我又顺势在桌上趴了会儿,再次撑起身时,无意识地抹了把脸,却感到手掌一片濡湿。

    原来,已经哭过了啊……

    思绪渐渐回笼,酸意一阵阵地冲击着鼻尖,眼前一片朦胧,我猛地抓揪住心口处的衣服,哽咽道:“书道,我,我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呜……他……他当时,也是这么,这么痛的吗?”

    好乱啊,为什么会这么乱呢?我只是想要救他啊!我从来,从来都只是想要他好好的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一个梦激了出来。

    我真的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我用双臂环住自己,眼泪止不住地掉。

    “收起你的伤春悲秋!”书道前所未有地严厉起来,“记住你要做的到的事情。即便是有了感情,也不要让它阻碍你的脚步!”

    “抱歉……”我垂眸,却根本听不进书道的话。

    “抱歉?对我吗?”书道气急反笑,骂道,“你对不起的是自己!是薛洋!明明是你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要去拯救他,现在却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就脆弱到这般地步!”

    “苌焱,你真的,能救他吗?”

    !!!

    我感到大脑一片嗡鸣,尽是对自己的疑问——

    苌焱,你真的,能救他吗?

    你,真的可以吗?

    薛洋,薛洋,洋洋,洋洋,洋洋……

    我闭上眼,不自觉地默念着他的名字,忆起与他的点点滴滴,又想到,那个梦。

    我要救他——在这世间,没有人再会去救他了。

    我阴差阳错地获得了另一个人生,而这一生,我只有一件事要做,也必须要做到。

    “凡是阻碍你的,就是无用的东西。就、该、舍、弃!”

    “……不会了。”

    我睁开眼,语气沉静,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你不是想看戏吗?放心,这出戏,一定精彩纷呈。”

    我这一生,只为一人而活,那些为你而许下的豪言壮志,在没有一一兑现之前,我又怎么能放弃呢?

    我抹去残留的泪水,坚定道:“我的唯一,怎么可能是无用之物呢?”

    “呵,好。”书道不明不白地笑了一声,“苌焱,我拭目以待。”

    “哈……”我目光微厉,回它一笑,起身,目光定在了桌旁的墙面上。

    “……这是?”

    我点了灯,暖黄色的光映亮了那一小块墙面——

    一只被树枝钉在墙上的死鸟。

    宝蓝色的尾翎因生机的流逝已经变得灰败不堪。

    “……这是昨天和我一起玩的那只小蓝鸟。”我皱起眉,目光向右移去,道,“这是……字?”

    洁白的墙壁上是潦草狂乱的刮痕,连一二三都难以辨认,更不要说是根据字迹识人了。

    “……事不过三。”我凑在墙边,勉强认出了字迹,随后又疑道,“什么意思?我也没得罪过人啊……”

    “苌焱。”书道终于又发话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是来者不善。”

    “恩。”我点头以示赞同,“这分明就是一个警告。”

    “恕我直言,不管是谁,你都有必要隐藏一下踪迹了。”

    也包括洋洋吗?

    我下意识的产生了抵触的情绪,不禁反问:

    “难道你不知道是谁吗?”

    “我只负责告诫你规则,此外之事,并无义务。”

    ……也是,书道能在我最脆弱混乱的时候出言提醒,就已经很破例了,我不可能永远依靠别人,所以——冷静,苌焱。我默默地告诫自己,开始分析:

    现在洋洋不知所踪,八成是回了兰陵金家,但若此事是他所为……照着当时他犯病般的样子,如果让他发现我和晓星尘走在一处,还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乱子。

    但若不是洋洋,那便更加棘手了。

    未知的仇人,而且还是敌明我暗,就他可以在我豪无防备的情况下留下这些东西来看,他要想取我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可他却没有,只是警告。

    还有那“事不过三”又有何意义,是什么事,我还已经犯过三次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的确是隐去踪迹了。

    “你有什么办法?”

    “你若是愿意,我可以令人查不出你的行踪,而见过你的人也都会转瞬即忘。”

    “为什么帮我?”

    虽然书道助我极多,但这也仅仅只是表象而已,我实在是不敢轻易将信任交付他人。

    “你不必紧张,我说过,我想看戏,那么资助一下,也是应该的吧?”书道语气轻松,听不出任何破绽。

    它是这本书运行所要遵循的“道”,有着绝对的压制力和主动权,若它真的要做什么,我不管怎样也都只能妥协,就像——伤害薛洋一样……

    而且书道不会说谎——因为那实在是太蠢了,也完全没有必要。

    我微一沉吟,答应道:

    “好,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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