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梓骞听到最后,想要出声挽留,沈谷霖看着他释然一笑,不再留恋,狠心扭头跨出门去了。
易梓骞见他走了,从木柜里拿出一个黑漆沉木匣子,打开后,把那青瓷瓶,小心翼翼放进软垫里,长叹一口气。
漫漫长夜,他心里有事,睡不安稳,想着惜别了一位友人,身边又少了一位能说的上话的人,从此更是寂寞寥寥,孤单似雪。
谷霖来时神色匆匆,明显是招惹了什么人,不敢与他明日里告别,也是怕牵连自己,恐怕那人权势滔天,背景深厚,才深夜赴来离别,又不禁担心起他。此时林妹妹体质瞬间附体,愁丝如病丝,来的快抽的慢,苦难说也。
一晚上辗转,竟是睁着眼睛看到了天亮。
今儿是易芸嫁人的良辰吉日,易梓骞顶着两个黑眼圈,梳洗喝药,淳儿一看他面色,差点要给他敷粉掩盖了,吓得易梓骞打起精神,连道不用了。
他来到府中正堂,宾客聚集众多,瞧来了这么一位俊美非常的少年郎,也是连连注目。
易鹤站在正堂两边等候,见他来了,招呼着让他过来。
新娘上轿子前需三次催妆,佯装懒得梳洗,不愿离家,易鹤道:“二姐马上出来,喜娘已经进去催了两回了。”
易梓骞颔首,不一会儿易芸身着大红凤衣,腕上一对鸳鸯金镯,脚上是红牡丹绣鞋,盖着盖头,由喜娘搀扶着盈盈出来了。大夫人从盖头下喂了一口八宝饭给她,意为反哺报恩。
旁边的一位老妇,拿着篓子把篓里的花生和红枣,沿着易芸走路的途径,一直撒到了门口。
易梓骞还是头一次见古代婚礼,尽管新娘子与他颇有嫌隙,还是兴趣满满的观看。
府外花轿子早备好,后面跟着乐队和礼盒队,两道人声鼎沸,都纷纷来凑个热闹,沾个喜气。
这时需兄长把妹妹抱上轿子,而易家大郎忙于生意,在外地抽不开身,只能由易鹤代劳了。他虽然是个书生,看起来单薄的很,却稳稳的抱住易芸,送至花轿上,此时新娘座位不得随意移动了,意为稳当。
仪炮响起,四人抬的花轿随着喜娘的一喊走起,便要把人送至新郎府上了。
大夫人瞧着花轿走远了,想着女儿已经是出阁的人,以后怕是难得回来了,心里更是难受,潸然落泪,易老爷见夫人垂泪抹绢,轻搂着回宅府安慰去了。
易梓骞看他们夫妻恩爱模样,不禁想他那个便宜娘亲是怎么插进来,给易父当了妾室,还生下了他。
主子成婚,下人们是有些子赏钱的,算个讨喜的韵头,管事们站在杂物小门前,手里攥着一吊钱,左边篓子里放着花生红枣豆子,领完赏钱就可以抓一把。
阿青是不知道有这回事儿的,还是王马夫与他说了,本来他也无意凑这个热闹,却耐不住王央念叨,道:“青哥儿,一起去讨个喜呗,可以领了钱,还有东西吃。”又腆着脸道:“嘿嘿,我最喜欢吃枣儿了,你要是不吃,抓一把给我也成。”
想到王央曾帮过他,也就答应了,跟着他来到杂物小门,从队伍末尾开始等着。
先是王央上去领的钱,管事给了他两个铜板。王央手里捧着三个铜板,乐的开花,笑的合不拢嘴的道谢:“多谢管事,多谢管事。”然后抓了一大把杂粮,蹲在旁边塞了满口。
后面跟着的是阿青,他上前一步,管事看见是他,勾起讽刺笑容,道:“哟,是你啊,平日里都是缩在暗中,今天倒是难得见到往人堆里钻。”
阿青知管事的不喜他,不理他的嘲讽,神色冷淡道:“管事好。”
管事冷哼一声,这新来的小子运气好,被府里最好伺候的四郎君捡回来,还对他另眼相看。再者这小子,古怪阴森,戴着个黑斗笠,黑纱后藏着一副漠然神色,对着自己也不像其他下人一样,恭恭敬敬,点头哈腰的。他是管理这群粗使下人的管事,说白了府里除了主子就他最大,可面对阿青时,总有种他被这小子压过一头的感觉。
只是这小子做事情滴水不漏,要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顶嘴,他也抓不住什么把柄。
管事心有不甘,瞧阿青是愈来愈不顺心,手一抖,只给了他一个铜板。
阿青瞧着手中的一个铜板,再看了眼管事轻蔑的神色,也没辩驳说话,往旁边抓了一把杂粮,手里捧着,给了蹲在屋檐下的王央。
王央刚好吃完自己手里的一把,他接住了阿青手的杂粮,道:“嘿嘿,谢了阿青,你不吃一点。”
阿青摇了摇头,王央也就不客气了,往嘴里灌起了豆子。
正阳当空,屋檐遮盖了一片阴影,阿青看那院里茉莉树结了些子花苞,想着不久便是茉莉花开,芬芳馥郁,不禁恍若了时月,竟然要步入夏季,而此时离他坠崖已经四个月了。
不知是地方偏远,还是其他原因,他从未听闻耀国那边传来,寻找他的消息。尽管他不愿意以这幅面貌面对故人,可竟然无一人寻他下落,还是让他感到失望,难不成父皇母后已经认为,自己战死在悬葫芦,为自己举行了殡仪?他有些迷茫的想着,自己是否以后都待在这四方之地,再也无法展翅高飞了。
曾有人说,雄鹰落羽,再击长空,终成梦。他想到这儿,目光不再平视,只是盯着脚边石缝里,冒出来的一纵蚁队了。
易芸出嫁,易鹤向书院请的长假期限将至,明日便要回青山了。
易梓骞想着易鹤在他生病期间,对他百般照料,还记得原主喜好,专门从汉宁带来酥饼给他。易鹤这次回青山,必定是科举中榜之后,只有取得功名,光宗耀祖,才得回到易家,这一别又不知几年。
别人对易梓骞的好,他都记着,只是不说,自当以千倍万倍的好来回报别人,他在现代时,一直人缘不错。
桃花酿没酿成,易梓骞总想做成些东西,好送给他。
天气微暖,易梓骞病情稳定了些,也就在书房里捣拾着做礼物。他以前在现代,工作闲下来时就喜欢写点书法,弄点文墨。
坐在书房里他思考片刻,决定篆刻一个印章,送给易鹤。他对篆刻以前就生出过兴趣,在网上还是买了好些石料刻刀,来篆刻练习过得,对此也是胸有成竹。
他在病期,也不好出门,便托淳儿从墨笔阁买了些篆刻用的,刻刀、石料和印泥,石料最好为青田石,手感上乘,粉末不多,比较适合他这种新手。
用砚台压好宣纸,从古书里寻了好看的字样成语,在宣纸上设计成,不大不小四方形字体,用刀裁下来,映在青田石的截面上。
按着宣纸,用小笔蘸墨,用毛笔尖在石料截面上渗出墨。
篆刻一气呵成,刻错一笔就要毁料重来,所以需要集中注意,不可粗心。
他屏住呼吸,拿着刻刀,按着墨迹斜着刻之,吹飞粉末。
半个时辰后,一个“傲雪寒梅”的字体印章,嵌刻而出。
他舒一口气,抹去额头汗水,由于体弱,耗费的精力也较他人多,才生出些薄汗。
他找来一个梨花木盒,把刻章和印泥放进去,就算完毕了。
他本来想让淳儿替他送到易鹤院里,却想着不太合适,还是亲自送到易鹤手里的好。
只听屋外有人敲门,还以为是淳儿有事禀报,便道:“进来。”
抬头却见是易鹤,连忙道:“三哥,快进来。”
易鹤轻笑道:“打搅你读书了?”
易梓骞道:“没有,我在做其他的,来请坐。”
易鹤落座后,见他桌子上摆着一个盒子,道:“这盒子是用来做甚的?”
易梓骞拿起,打开道:“三哥明日就要走了,我做了个印章,想送给你,做的不是很好,还望三哥不要嫌弃。”
易鹤听易梓骞亲手做了一个印章,欣喜道:“你做的东西,不好我都会收下。”
易梓骞道:“三哥客气了,看看如何。”便把盒子里的印章拿出去,递给了他。
易鹤稳稳拿着那块触手温凉的印章,看到嵌刻的“傲骨寒梅”一词,喃喃道:“寒梅,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喜欢寒梅了。”
易梓骞这个半路弟弟,当然是不记得的,只是碰巧撞到了他的喜好上,掩盖内心尴尬,笑着道:“三哥记得我的喜好,我当然也记得三哥的。”
易鹤望着他,清亮眸子里有希翼和小心翼翼,道:“梓骞,我只想问你,你还记得两年前冬月赏雪,我们一同提笔画梅,我同你说的那承诺吗?”
易梓骞听了这话,哑口无言。他哪儿有两年前的记忆,更不提这兄弟二人的承诺了,瞧着易鹤神色郑重,好像那承诺对他而言,万分重要。
他对上那双眼眸,觉得自己这回儿是糊弄不成了,可究竟答是答否,他也不敢断下决策。
最终思量来回后,他低下头,实话实说了,他的确是不知道那个,对易鹤而言十分重要的承诺,面有羞愧道:“三哥,对不起,我记不住了......”
易鹤眼中星亮渐渐陨落,他道:“是吗,我知晓你的意思了。”他眼中有忍痛伤心道:“我也不愿耽误你,一辈子的兄弟如何,还是那句话,我依然会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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