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盛居楼(修)

    那丫鬟说他配不上那糕点,想起小郎君温柔面容,心底里有种难以形容的不堪羞愧,自己这般丑陋,的确是配不上。

    他没有勇气,翻开那面铜镜,那不是自己,只是一个丑恶的奴隶。

    阿青清楚知晓,悬葫芦一战,被敌人毁掉的,不止是他的面容,还有他的自信骄傲。

    窗外明月皎洁,也想到驻守边塞城,登上城池,遥望塞北荒野的一轮月圆,也是如此洁白。

    易府这些日子热闹非凡,下人们都在为二小姐与太守嫡子的婚事,而做准备,四处张灯结彩,唯有易梓骞院里较为冷清。

    易梓骞乐的清闲,他院里刚好有几株桃花,开的正盛,深红浅红。

    他摘下桃花,淳儿在一旁用筲箕接着。

    淳儿惜花,瞧着桃花都要被易梓骞摘完了,不免心疼道:“郎君够了吗,桃花树都要秃了。”

    易梓骞拍了拍手,道:“这桃花树明年又不是不会结苞,瞧把你急坏的。”

    淳儿噘嘴道:“我只怕万一嘛。”

    易梓骞道:“去用温水洗之,再用盐水泡浸,我看今日阳光不错,刚好放在假石上晾晒。”

    淳儿道:“是。”便端着装满桃花的簸箕下去了。

    易梓骞转身准备回房,见一个男子向自己走来,仔细一瞧,原来是易鹤。

    他问安道:“三哥。”

    易鹤见他花瓣染身,轻笑道:“这是作了甚,摘花惹得满身都是花瓣。”

    易梓骞拍了拍衣裳,回答道:“我准备把桃花用来做桃花酿。”

    易鹤道:“桃花酿,不知酿好后可有我的一杯。”

    易梓骞知道原主跟易家三郎关系好,说话也没有那么拘谨了,道:“三哥若是留下来时间长些,便可以喝的上了。”

    易鹤摇了摇头,道:“书院课程紧凑,请不了长假。”

    易梓骞想了会儿,道:“若是三哥想喝的紧,酿好后让行夫给你递来也成。”

    易鹤颔首,宠溺笑着道:“梓骞聪明,的确是个好点子,昨日那荷花酥吃的如何?”

    易梓骞向他道谢:“荷花酥很好吃,香酥软脆,多谢三哥不远万里,给我带来。”

    易鹤向他走进几步,道:“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两年未见,梓骞倒是与我生分了。”

    易梓骞正思量着回答,只见易鹤离他近了,想退开一点,留出距离,却不想被易鹤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道:“你肩膀处,还有一片花瓣。”易鹤拂开他肩上花瓣,望着他道。

    “两年,梓骞长的越发好看了。”易鹤凝视易梓骞,从他眉目仔细看至朱唇。

    易梓骞觉得这兄友弟恭的氛围,也太奇怪,不敢同他对视。见他松开自己肩膀,往后退至几步。

    易鹤见他连忙与他空出距离,解释道:“是我太过想念你了,看其他人时,都觉得他们比不上你。”此话说的莫名其妙,竟然生出些暧昧感觉。

    他蹙眉,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个丫鬟走来,道:“三郎君,老爷传唤你。”

    易鹤只好道:“知晓了。梓骞,那我先过去了。”

    易梓骞颔首,见他离去了,才松了口气。

    他心想,这易家三郎跟他关系好是好,可也太过亲昵古怪了。

    抛去此事不谈,酿成桃花酿,晒干后的桃花还需白酒沉浸,仓库里也没什么上佳白酒,就算有,也是他这个庶子没有资格动的,他也只能去街上看看了。

    易梓骞道:“淳儿,叫人备马车,我要出府一趟。”

    淳儿道:“是。”说罢便找府中马夫去了。

    他在庭院石凳闲坐,见一个身影抱着大捆木柴,向远处走去,仔细一看,原是阿青。

    “阿青!”

    阿青听见小郎君在唤自己,转头看向庭院里,小郎君一身白衣,地上粉桃散落一地,踩着花瓣,夹着冷香向自己走来。

    他放下木柴,手上身上皆是脏灰,不敢靠的太近,往后退开一步,道:“郎君,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吗?”

    易梓骞见他抱着这么多的柴,汗流浃背,事务总比其他仆人多一些。他也知晓府里的规矩,新人总会被管事和其他下人欺负,常常做的活也多些,便道:“我今日要上街买酒,你不如和我一起,也好偷个闲。”

    阿青听小郎君吩咐,点了点头。

    马车在府外备好,淳儿在一旁候着,见了易梓骞身边的阿青,惊道:“郎君,你怎可把这下人带出府。”

    易梓骞道:“身边没有可用的男役,我便带阿青来了。”

    淳儿道:“郎君又在糊弄我,院里还有好些可用的壮实男役,怎么偏偏要带此等卑贱之人。”

    易梓骞知晓夏国人眼里,奴隶的阶层等同于家畜,因此淳儿对阿青总有偏见,他也理解。

    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口里总是低贱等词的,听起来不甚悦耳,他是把淳儿当妹妹看的,忍不住教训道:“淳儿,说话要有分寸,我这难得出府,别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弄的彼此不开心。”

    淳儿听易梓骞为了一个奴隶教训她,也是委屈。

    却瞧着郎君目光有些凌厉,撇着嘴咬着唇,点了点头。

    今日是春分,夜里岷洲灯火辉煌,如女子红妆漫绾的美。

    街上人比上次出府时更为拥挤了些。马车在街上有些寸步难行。淳儿和易梓骞坐在马车内,阿青随车跟走。

    他掀开车窗帘幕,看向四周黑压压的人群,对马夫道:“就在这路边空地停下,让我们下来,这人太多了,免得妨碍路人行走。”

    淳儿扶着易梓骞下了马车,他见不远处对面就有一家酒肆,便想过去看看。

    街上人多沸腾,易梓骞弱不禁风,要不是有淳儿扶着,早就被挤的跌在地上。

    突然一个壮汉与淳儿擦身而过,撞到她的肩膀,她疼的叫一声,捂着肩膀,松开了易梓骞。一转眼,却发现自家郎君随着人潮涌动,不知到了哪里,她急的原地打转,大声呼唤易梓骞。

    易梓骞这边也是漫无目的,随着人群走动,朝那酒肆愈来愈远,脚下踢到了一块石头,一个踉跄就要摔在地上,心想,难不成今日就要惨死在数人踩踏下了。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揽住了自己,透过衣裳,那手心有些温热,揽着他的胳膊,将自己扶了起来。

    易梓骞站直了,看向那人眸子,漆黑柔和,如夜幕下的熠熠江海。

    原来是阿青,他道:“郎君,没事吧,这里人太多。”

    易梓骞一看周围,不见淳儿踪影,问道:“咦,淳儿呢?”

    阿青环视一圈,道:“大概是被人群冲散了。”

    易梓骞瞧黑压压人群碾来,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淳儿,道:“她找不到我,应该会回府等着。”他又道:“幸好有你,要不然我就要被众人,踩着脚底下碾压了。”

    阿青道:“有我在,怎么会。”

    易梓骞道:“我要去那家酒肆那边看看,能过的去吗?”

    阿青看向易梓骞手指那边,点了点头,揽着了他的肩膀将他护住,朝那边走去。

    易梓骞半依在男人怀中,略微轻嗅,便能闻到阿青身上,那股男子的阳刚味道,有些汗味夹杂,却不难闻。

    阿青步子放的极慢,似乎不肯他受到人群一丝冲撞,就这么揽着他越过人海潮潮,而放在身上的那只手温热有力,却有些小心翼翼。

    这种温柔让易梓骞一瞬间有种错觉,流年似水,白驹过隙,任世间沉浮跌宕,这只手也不会松开。

    两人越过人潮,还未到酒肆门口,闻到阵阵酒香飘来。这家酒肆生意不错,老板刚招呼完一位客人,就见二人而来,通过他们衣着戴饰判断,应该是一对主仆。

    老板堆起笑容对着易梓骞道:“小公子,你要买什么酒?”

    易梓骞道:“我想买几坛白酒,店家推荐推荐。”

    “好嘞,那我给您推荐我们这儿的招牌,兰生酒。”

    他让小二抱来一个酒坛子,揭开用长勺挖了一小勺酒水,让易梓骞来尝,他还未尝,便闻至一股醇厚酒香,浅尝了一口,这酒虽不烈,味道留在口齿有种芬芳花香,他不禁向老板问道:“此酒是否用花草酿之。”

    老板颔首笑道:“小公子会品,这兰生酒是以百花所酿。”

    易梓骞把小勺递给阿青道:“你也尝尝。”

    阿青盯着勺边水渍,犹豫片刻,轻抿了一口,道:“不错。”

    得到阿青首肯,他对着老板道:“给我来一坛。”

    “好嘞,先给客官用绳子绑上,这样好拿。”老板收了钱,道。

    阿青提着用红绳系着的酒坛,与易梓骞并肩走在街上。

    易梓骞闲聊道:“阿青,你的故乡有这种酒卖吗?”

    阿青摇头道:“并无,初品兰生酒。”

    易梓骞有些好奇,道:“那你家乡那边最好的酒叫什么?跟兰生酒相比如何?”

    阿青陷入回忆,道:“家乡最好的酒名叫流霞,在烛灯下看时,酒面好似一层澄虹霞光,因此而得名流霞。浅尝时不觉得辣,酒滚过喉咙时,它的烈才会发作,与兰生酒味道不相上下。可我喝过最好的酒,都不在这两样上。”

    易梓骞被他吊起了胃口,追问道:“那是什么酒?”

    阿青遥望明月,似乎忆起从军时,把酒言欢的场景,道:“烧刀子,味浓烈,似火烧。”

    易梓骞道:“我知道这种酒,有幸品尝过,但以我来观,烧刀子过烈,激燃一时,不像兰生,留有后味。”

    阿青听了也不反驳,道:“各有所爱,郎君爱的是细水长流,我偏爱转瞬即逝。”

    易梓骞听了他的话,觉得略有道理,打趣道:“你说的有理,只是喝了我的桃花酿,你就要忘却那杯烧刀子了。”

    阿青难得勾起嘴角,轻笑道:“小郎君记得留我一滴,品品味就好。”

    易梓骞也是笑道:“哪有留人一滴酒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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