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缨将军

    悬葫芦是一处高山,地势奇险,多悬崖峭壁。

    耀国将士扎营于此,将军身披铠甲,执一柄红缨马槊,垂眸细细擦拭。

    将军蓬头垢面,身上渭甲也是污浊不堪,马槊刃下的亡魂之血,几滴喷溅在他的额上,凝结成黑红斑痂。

    一个身穿铠甲的小兵,给他端来一盆水,悉心道:“殿下,洗洗脸吧,污垢遮挡视野,便不好了。”

    将军抬头,这个小兵是他的亲随,年纪尚小,倒是固执,非要跟他来从军打仗。

    他凝望着兵,开口道:“亭远,你怕吗?”

    小兵眉目清秀,透着些稚嫩,虽不知此话所云,却从心底里敬佩信任着将军,天真浪漫道:“不怕,有殿下在,一切皆可逢凶化吉。”

    将军淡漠摇了摇头,无语作罢。

    其中局势紧张,并非轻轻一句逢凶化吉可解,前几日他派出去的八万大军,迎战西北方雕楼军,传信大捷告之,可在清点敌方俘虏尸体时,并非十万人数,而是五万。

    雕楼全盘失利,大概是放手一搏之举,这剩下的这六万大军,恐怕已向他们所在袭来,而他帐麾下待守兵力,却只有三万。

    若是逃,必会被西南赶来的雕楼援军,迎面撞上:若不逃,岂非坐以待毙,等着雕楼主军前扑而来。

    为不影响大军士气,将军并没有把此生死攸关要事,立刻告知众位将士。

    他看着将士们把肉快吃,举酒痛饮,一片欢语。

    火篝跳跃于将军眼中,缓缓道:“若我告诉你,此乃死局呢?”

    亭远大吃一惊,瞧着将军神色不似玩笑,道:“殿下!雕楼节节败退,我军士气大涨,何谈死局?”

    将军瞧天色暗淡下来,道:“非也,暗流涌动,斗转星移,已然对我方不利。”便低头随意擦干净了。

    大漠孤寒,黄沙漫天,从军苦也,却没有消磨将军俊美半分,亭远看他侧颜无暇如玉,想起“疏影稀月花中庭,探得兰竹秀比君”赞他美如冠玉,霞姿月韵。

    京城不知有多少姑娘芳心暗许,只为见得一颜。

    将军又道:“拿烧刀子来。”

    亭远立刻跑去,为他乘上一碗酒。

    将军端着酒碗,站起身来,豪情壮志道:“将士们,我们来这关山口多久了?”

    将士们见将军问话,纷纷停下手上动作,答道:“回将军,两年了!”

    将军举碗,慷慨陈词道:“两年了,你们同我出生入死,征战沙场,两年了,刀山剑树,火海血河,我们都挺了过来,且是屡战屡胜,无不荣耀。”

    “可我每每想起,刀尖亡魂多少,身边就有多少将士倒下。昨日把酒言笑的兄弟们,今日却成了一具枯骨,长地不起,我问你们,恨不恨!”

    将军言语跌宕,感情深沉,众将士刚开始听得是热血沸腾,后来听将军提起战死的弟兄们,几乎是声泪俱下。

    汉子们想起了昔日战友,化为尘土,热泪盈眶,哽咽道:“恨!”

    将军继续道:“当初凭一腔热血,来到此地行军,揣着的是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念想,我澹台青敬你们,都是顶天的英雄。”

    “可哪有英雄不思乡,不念家,你们不知母亲发间,生出多少白发,不知妻子为照顾一家老小,手上生过多少次冻疮。我问你们,想不想家?”

    此话一出,便激起千浪,哪有人不想家,特别是这群在战场上舔血的汉子,更是想念家里温暖,他们抹着泪花,哑着嗓子道:“想!”

    将军端着酒,道:“好,都是有血有肉的好儿郎,我敬你们一碗!”

    烧刀子烈入肝肺,一口下去,滚过喉咙,犹如烧灼一般。

    将军却是面不改色喝完,赢得将士叫好,他拿起空碗,道:“今夜,密报加急,雕楼大军已经朝我们袭来,兄弟们,此战为最后一战!”

    “看到身后的悬崖峭壁没,我们没有退路,赢了可光荣回乡,输了就是粉身碎骨,我就问你们,怕不怕!”

    将士们站起身来,吼道:“不怕!”

    吼声回荡在悬葫芦,久久不散。

    此时月下狼嚎响之,将军听到,心中了然,把酒碗一摔,道:“千击剑影誓方休,不斩雕楼终不还,弟兄们,拿起你们手里的剑,随我一同,斩尽敌人!”

    而远处黑压一片的雕楼大军,已经逼近,他们右手挥舞弯刀,左手举着火把,怪叫嘶吼着向耀国大军杀来,其势汹汹。

    雕楼主帅沾沾自喜,对方人少不占优势,就算迎战,必定为心灰意冷,强弩之状。

    却不料,耀字锦旗树立不倒,雄赳赳,反倒是向他们冲来。

    杀气腾腾,气势竟然还压过他们一头。

    主帅心中略为一跳,本是十拿九稳之事,却生出一丝不安来。

    电光雷鸣间,已经不容再三考虑,两方交战厮杀而来,将军一人当先,刹那间,便连斩下三人头颅。

    亭远离将军最近,受了鼓舞,也杀了一人。

    双方拔剑出鞘,交战惨烈,一片血肉模糊。

    耀国将士杀红了眼,脑海中,只想着多杀一人再一人,就算身中数刀,也要拖住敌方一人。

    亭远奋力杀之,却不料对上的一个雕楼士兵,强壮如牛,他年纪不大,身材不甚结实,是怎么也无法撼动对方。

    一个不慎,被对方一脚踢中胸部,亭远腔中尝到一丝腥气,捂着作痛的胸口,想要站起反击,却无法用力。

    对方见他没了反抗之力,露出一个残忍的嗜血笑容,举起弯刀挥向他时。

    蓦然一把马槊穿过对方身体,血沫喷溅到他脸上,亭远一看,原来是将军,他激动道:“殿下……”说罢,吐出一口鲜血。

    将军将他拉起,搂着他的肩膀,道:“别说话了。”想要把他扶至一块岩石旁。

    突然身后传来异响,将军扛着他,转头去看,却发现那雕楼人竟然还没有死透。

    只见那人怒目圆睁,一副狂态,胸膛破了个窟窿,也还未倒下,站稳了,举着刀砍向二人。

    亭远惊呼:“殿下小心!”

    将军右手扶着人,左手持一柄马槊挡住弯刀,二者发出清脆叮当之声。

    那人一击不成,眼中透着疯狂之色,右手拿着火把,直烫向将军面门。

    将军只见鲜活火光映向自己眼里,来不及躲避,下意识闭上眼睛。

    一阵皮焦肉烂,灼烧之感,将军痛苦哀嚎着,拼尽全力把□□刺入敌人身体。

    那雕楼人眼里彻底失了光彩,倒在地上。将军捂着脸,疼的不断抽搐,脚步也向后退着。

    亭远抖抖索索,呆愣般瞧着将军的脸如同罗刹,已经是不能看了。

    却又见他退至悬崖边际,不间有碎石滚落下去,他这才回神,大喊提醒道:“殿下,身后!”

    为时已晚,将军身坠悬崖,落入山涧之中,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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