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草被打死的消息,很快传到田后耳中。田后怒不可遏。
田后的儿子,也是楚王唯一的嫡子,公子鸿,听闻后宫闹出的大事,母后又为着对付韩姬一事气愤不已,便赶来相劝。
公子鸿地位尊崇,是楚国未来国君的不二人选,楚王已经选好了他的封地,就在楚国都城郢的附近,是一块肥沃富饶的宝地,半年后就要过去,再安心等待继任国君之位便是。
熊鸿这半生顺风顺水,被捧在手心里娇惯着养大,难免骄横些,好在不及楚王残暴,也不似田后般没耐性。
若楚国没在熊平这儿灭国,以熊鸿的才能性情而言,他兴许是个不错的国君。
田后原本在宫中生气,熊鸿一来,她的怒火立时消了。
公子鸿跪下给田后请安,田后连忙和颜悦色地扶他起来,嗔怪与她这个做母亲的生分。
公子鸿道:“母亲,薰草之死,实在叫人惋惜。儿为您寻了几个伶俐懂事的丫头,送到您宫里来,您不要再动肝火了。”
田后慈祥笑道:“我儿有心了。”
只不过,一想到薰草的死是由那个贱人造成的,她的面容又开始扭曲:“韩姬那只骚狐狸,真是可恨,仗着大王的恩宠,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
公子鸿是个孝子,见母后被气得浑身颤抖,他亦在心中喷出怒火,斟酌起对付韩姬的办法。一则想为母亲出气,二则,也是为着母亲在楚国的威势考虑。
他沉吟半晌,才道:“韩姬现在深得父王宠爱,一时半刻,动不得她。况且薰草诬陷韩姬一事,必然已叫她对您生了警觉,咱们的一举一动,兴许都被她防备着。儿思来想去,倒是想出一个主意。”
田后失去了薰草这个倚仗,虽说心里空落落,但好在还有儿子,能帮着她出谋划策:“快说说,是什么主意?”
公子鸿笑道:“母亲不必多问,自有儿替你料理。”
自从楚王知晓了韩姬的特殊“癖好”后,便开始带她去一些特殊场所。
比如刑场。
刑场所见之景象,远比斗兽场要更为可怖。
在这个时代,人命贱如蝼蚁,随便什么理由,就能对人处以极刑,毫无人权可言。
熊平与江白竹坐在高台处,有清甜水果与美酒伺候着,头顶烈日被华盖遮挡,而正对面,则是真实的人间地狱,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恐怖。
……
……
江白竹见了眼前的景象,面容苍白,冷汗直冒。妈妈,我要回家。
然而,她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只能顺着这个人设继续演下去。还不能穿帮。不然,她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这般,时日久了,韩姬的风评,就变得非常糟糕。
处刑时,或斩杀不服从熊平的大小官员,或施虐于平民百姓。所杀官员中,未免会有赤胆忠心的好官,而无故残杀百姓与奴隶时,更能引出广大人民群众的怨愤之情。
每一次,楚王颠倒黑白滥杀无辜时,人们皆能看到,他身边有韩姬相陪。
楚国人不愿相信大王之暴虐,他们更愿意相信的,是韩姬给大王吹了枕边风。更何况,她长得妖冶,见者无不被勾了魂,大王为她昏了头的事,早就在楚国上下传开了。
定是韩姬,祸乱朝政,擅杀无辜,一切,都是她犯下的恶行。
江白竹原本不可能得知臣民对她的看法如何。直到有一天,刑场上押来一名官员,韩姬早听过他的大名,他是位好官,因修堤蓄洪,开垦荒田,造福了一方百姓,素有威望。
此人不知犯下什么错,触怒了楚王,被判枭首示众。韩姬心中大为哀恸,这样的好官,就要被砍了吗,留着他,他还能继续发光发热,为百姓造福呢。
可谁又能知道她的想法。这位官员一见坐于高台上观刑的韩姬,目眦尽裂,恨得发抖,冲她大叫:“韩姬,你这祸国妖女!你不得好死!”
江白竹惊掉了手中的果子。
祸国妖女,谁?我吗?我,我不是,我没有啊,你不要乱讲话啊你……江白竹缩了缩脖子。
熊平拍案,怒道:“大胆,死到临头还出言不逊,辱骂我美人!”
江白竹早摸透了熊平的脾气,知道他此时又要发怒,折磨他人,连忙伸出小手,按在大王胸膛,轻声细语道:“大王息怒,妾身不在意的,由他骂去吧。”
熊平:“不砍头了,改绞刑!”
江白竹:“大王妾身真的不要紧的不用给我出气我高兴着呢开心着呢你看我给你笑一个吧嘿嘿嘿...”
熊平:“不绞了,改车裂!”
……大王你是专门坑我的吗???
果然,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人们只见韩姬往大王怀里钻,说了些什么,笑得比花还娇艳,大王就改主意,决定以车裂这般酷刑处置大人。
果真是个魅惑君上的妖女。
那官员毫不畏惧,明明死到临头,可口才却是一流,将楚国近些时候显现的种种危机,编成朗朗上口的短句子,罪魁祸首直指韩姬。
众人皆被他的言语及胆魄感染,或满含热泪,或哀痛不已,早在心里,敬他为敢说真话的英雄豪杰。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们恨不得当场掏出竹简,将大人今日的事迹一字不漏撰写下来,也好叫这位大大的忠臣,流芳百世。
既然他是该流芳百世的忠臣,那么韩姬,自然是该钉在耻辱柱上,为众人唾骂的祸水,妖女。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开玩笑,当然不是。
江白竹脑子嗡嗡响,原就经不起日日折腾着观刑,今日又被骂做祸国妖女,她实在撑不住了。身心俱疲之下,隐隐嗅见血腥气,只觉肠胃搅动,干呕一声,两眼昏花,旋即晕倒。
熊平大惊,慌慌张张抱着美人回了兰宫。
赵枭自从得了兰宫掌事一职后,便不再是任人践踏欺凌的最低贱奴隶,偶尔尚能在楚王跟前说得上几句话,他办事细致妥帖,待人温和有礼,进退有度,渐渐地,在楚宫里积下了威信。
“不好了,美人晕倒了!”香草带着医宦急匆匆跑回兰宫,吩咐宫人赶紧备下热水。
赵枭原本在庭中侍弄兰花,兰花幽香落在他指尖,似有触感般,带着温度与丝滑久久萦绕。
他嘴角浅勾,眼中尽是灿然流光,正沉溺其中时,突然听到香草的呼喊,蓦地皱眉,疾步往宫门迎去。
熊平急喘着将她送回兰宫,美人软塌塌地陷在怀中,落在外面的胳膊,随着颠簸左右摆动,熊平一面呼喊她名字,一面晃动她的身子,想将她叫醒。
“大王,美人既晕,切不可再晃她身子,若运气不好,此举恐会危及美人的性命。”赵枭是兰宫第一个迎上楚王的宫人,他刻意压低了抽高不少的身条,卑微走在楚王身后,目光落在韩姬的苍白小脸上,进言时,声音里夹带着三分急促。
熊平心里只有着急,急得他要从头顶冒出火来,他听从了赵枭的话,安分下来,扭头冲赵枭道:“医宦呢,怎么还不来?”
“回大王,香草已请了来,正在寝殿等候。”
熊平脸色有所缓和,不多会,就将韩姬送回兰宫,安顿在榻上。
医宦切脉看诊,说无妨,一时间急火攻心,又兼气虚血亏,才致如此。这病不是稀罕病,只要细细调理就能治好,还请大王不必过于忧心。
熊平大呼一口气。好在他的美人没得难治的病症,不然他这条命,也得跟着丢掉半条。
赵枭慌乱飘转的眸子,亦稳住了不少。
医宦用针刺进韩姬的合谷穴,不一会,韩姬悠悠转醒,眼皮轻颤几下,张嘴要水。
楚王急急走上前,接过香草递来的水,用勺子舀了,送进美人嘴里。
然而,当江白竹看清面前人是楚王时,她立刻合上眼,轻说了句:“妾身欲睡,大王还请自便。”
她现在,实在是不想看见熊平。
“好好好,美人好生休息,本王明日再来瞧你。”熊平素来对她千依百顺,听她这样说话,却丝毫不恼,轻手轻脚地走了,可见真是爱极了她。
楚王走后,美人近身处是香草在侍奉着。
赵枭毕竟是男人,这等贴身伺候之事,不会轮得到他。
直到深夜,烛台灯光昏黄,守着美人的香草歪在塌边睡熟,江白竹猫叫似的哼哼几声,胡乱扭着头,浑身似火烧,脑子迷迷糊糊的,想说话却觉十分艰难。
一条身影轻巧闪入殿内。只有烛火微摇一下,随即一切如常。
有只冰凉的手,轻抚上额头,带走些热气,江白竹倍觉舒服,不再乱扭。手掌离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有浸过凉水的帕子落在额上,帕子稍热些,就被换下,再被浸得冰凉。
江白竹发热的掌心,亦被冰凉的软布轻轻擦拭,细密温柔,一夜不休。
天空露出鱼肚白。赵枭看着床上渐渐不再发热的美人,再将她被子盖好,面沉如水,心如刀割。
熊平,你不配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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