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辉平时身体很好,又是个年轻人,一身皮肉伤养了几天也就好了,可以重新上课。
出了这么多事,虽然江昭辉也是个受害者,但许多孩子却弄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知道这个老师让村子里来了警察,而警察来是很可怕的事情,于是江昭辉就等同于可怕的人了。
好在江昭辉有些迟钝,不少孩子对他疏远了,他还以为是自己终于“镇”的住场子了,没有多少失落。
这一天,江昭辉给六年级孩子们上完体育课,单独点名让张小虎留了下来,就在张小虎以为自己哪里又做错了要被罚时,江昭辉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一沓钱,递给了张小虎。
“这钱还你,我不能收你的钱,那个道歉我留下了。”
张小虎看江昭辉把钱递过来,一张脸憋得通红,连忙摇头,死都不要。
“你和你的兄弟们救了我一条命,我的命就不值一双鞋?”江昭辉假装生气,硬要把钱塞在小虎手里。
“那不一样。”
张小虎扭着身子躲,“就算没那个鞋的事,我们看到这种事也会去救人,但是鞋子确实是我弄坏的,弄坏了就要赔。”
张小虎把钱推了回去。
“我知道老师那个鞋很贵,我也赔不起,我们只凑到这么多,以后等我有钱了,我再想办法还上。”
张小虎家的情况江昭辉也知道,他家男丁多,相对的没有村子里其他人家那么困难,但说富裕也是不可能的,几百块钱对江昭辉来说就是一顿饭钱,对张小虎几个兄弟来说可能就捉襟见肘了。
两人推来挡去,最后张小虎把钱往地上一丢,吼了出来。
“我们农村人也是要脸的!又不是无赖,糟蹋了你的东西不赔钱!”
张小虎这么一吼,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孩子性格倔强、又天不怕地不怕,平时恶作剧、调皮捣蛋太多了,江昭辉没想到他竟然还这么有原则。
张小虎吼完了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脚一抬就想跑,被江昭辉拉住了。
江昭辉手长腿长,张小虎挣扎了几下挣扎不开,憋屈地问:“又怎么了?”
“你在这里等我会儿。”
江昭辉让他等着,从地上捡起钱,回了屋。
没一会儿,他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一双白鞋,正是他那双绿尾。
鞋子被张小虎找的颜料染了不少,鞋带和鞋尾都黑了,鞋面的黑色刷掉了不少,只是有点发暗,但总体看起来,比这里大部分人脚上的鞋还新一点。
“你赔了我钱,这鞋就是你的了。你穿大了点,看看你哪个兄弟能穿。”
江昭辉把鞋子给了张小虎。
“这鞋扎实,我才穿一个月。”
一千二一双的鞋!
世界名牌的鞋!
张小虎捧着那双鞋,光顾着低头好奇一千二的鞋子是什么样子了,等再抬起头时,江昭辉已经走了。
打人的主谋没抓到,但是抓到了从犯,有了报警的事,暂时再也没多少人没事在学校里晃了,红星小学好像已经恢复了平静。
秦朗他们就和之前允诺的那样,没有将这件事上报支教团,毕竟这种事情只是个例,并不能算作当地治安问题。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江昭辉挨打的事情,仅仅只是个开始。
就在江昭辉恢复上课后没有几天,原本很少有外人来的红星村里突然来了好几个外人。
这些人一下车就找到了学校,因为老师们都在上课,他们就找到了张校长,出示了自己的记者证,自报家门是“心潮新闻”的人,指名道姓要采访江昭辉关于“支教被抢劫未遂”的事情。
张校长本来心里就牵挂着这事,一听到记者来采访就“咯噔”一下,心里凉了一半。
张校长虽然是红星小学的校长,可其实也没什么城府,他原本只是高中毕业,为了教村里的孩子们回乡开办了个小学,教着教着附近的孩子们都来上学,村里就给他申请了一个民办小学的名额,学生的数量到了一定数量后,上级教育部门也承认了这个学校。
他教了这么多年书,无论是后来教学点的新建、还是学校接受捐赠重新建设,所有的事情都是外面的支教老师帮着操持的,对外接洽的事情也一直是支教团和支教老师们在帮忙。
但他再怎么没见识,也知道这些“记者”的本事。
上一次有记者过来,还是李老师和方老师在这里接受捐赠的时候,也是来了两个记者,只不过报道了一下,不但有人捐衣捐款,还让爱心企业捐了一个新的学校。
这次有“记者”来报道,会不会让一切都化为乌有?
那几个记者也是人精,一看张校长这样就知道他是不愿意接受采访的,不过他们要采访的主体本来就不是张校长,甚至还在心里打了“记者采访该校校长设法阻拦”这样的腹稿,和张校长在办公室里打了半天的太极,等到下课铃一响,几个记者也不再绕圈子了,直奔下课后的教室。
张校长急的在后面追赶,结果就看到那几个记者找上了刚下课的黛文婷。
这几个记者只是未免节外生枝找到了最近的教室,却没想到迎面来了个明眸皓齿、窈窕动人的美女,当即眼睛一亮,就围了过去。
“这位美女你好,你就是来这里支教的老师吧?我们是心潮新闻的记者,我姓刘……”
一个年纪大点的记者熟练无比地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黛文婷。
“我们听说这里刚刚出了一起恶性抢劫事件,是有关支教老师的,请问方不方便接受采访?”
黛文婷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里已经被塞了一张名片,刚抬起头来想问什么事,那边在阅览室整理完体育用品的江昭辉走出门,看到几个“彪形大汉”围着黛文婷,下意识喝了一声:
“什么人,上课时间,来学校干嘛?”
随着他这一声喝,张有田也闻声走了出来,见这情况以为是黛文婷又被纠缠了,和江昭辉一起走上前去。
张校长跟下来,见这情况怕他得罪了记者,连忙解释:“误会误会,江老师,这些不是闲杂人等,是来这边采访的记者!”
听到“江老师”几个字,几个记者更高兴了,这是找到了正主儿啊!
“江老师吧?请问前几天红星村闹出的打人事件受害者就是您吧?请接受我们的采访!”
老记者带着徒弟们换了个目标,名片又开始分发。
“听说主使者还没有落网?请问你现在心情如何?”
江昭辉见围攻的对象变成了自己,再见下课的孩子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下意识的眉头一蹙,指了指楼上。
“这里不适合说话,我们去老师办公室谈吧。”
他怕干扰正常的教学秩序,给了黛文婷一个安抚的眼神,领着他们去了办公室。
黛文婷已经从对话中的大致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见江昭辉领着人上了楼,转身就去找杜若和秦朗几人商量。
江昭辉和张校长不一样,他是当事人,记者们对他就要热情的多,但是江昭辉是个不怎么喜欢多聊天的人,大多数时间是听着,记者们想在他嘴里多听点事情的真相,可到最后倒是江昭辉知道的东西更多。
说起来,这些记者原本也不是为了支教老师的事情来的,他们是互联网新媒体的记者,原本是四处找素材的,这老记者听说这里有一个连环杀人案件的犯人在镇子上落了网,就跑过来找这个新闻,结果来的晚了,周边传统媒体的记者早就从当地警方得到了第一手资料,都刊发出去了。
他们不能无功而返,就在几个派出所里踩点,想要找点有关杀人犯的新闻报道一下,最好是类似“可怜人必有可怜之处、杀人犯的伤心往事”之类的方向,结果伤心往事没找到,找到了一个团伙抢劫支教老师的恶性案件。
这几年来,大学生支教、支援西部感天动地的新闻屡见不鲜,可是支教之后的支教生活却嫌少有人报道的,主流媒体也都是报喜不报忧,这几个记者灵光一现,觉得这是个新鲜的题材,于是使出浑身解数和当地派出所探到了消息,为了担心别人抢了这个新闻,他们第二天就问清了路,来了红星村。
原本张校长还只是担心,听完这几个记者的来意都不是担心了,简直就是压力山大。
江昭辉只是冲动,又不是蠢,一听就知道他们不是为了什么“伸张正义”来的,什么“报喜不报忧”既然屡见不鲜,那他们就是来“报忧不报喜”的,他只是来支个教,不想自己被人打的名声传扬出去,对待他们几个就不咸不淡,没怎么搭理。
没一会儿,秦朗和杜若、苏丽几人来了,他们是老师,下了课本来就该回办公室,回来也算合情合理。
比起江昭辉和杜若几人,秦朗显得格外干练,三言两语和几个记者寒暄过后,就热络起来了。
据秦朗说他上大学以后家里就不给他钱了,平时勤工俭学的,干过许多兼职,在社会上也算是磨练过的,和这些记者们周旋也不见生嫩。
那些记者也是人精,原本以为来了个热情的终于可以多摸点消息,没想到来个滑不留手的,好话说了不少,态度也诚恳,双方你试探我,我试探你,那几个记者诱着这年轻人说点不利于支教的话,可是秦朗说天说地,就是半点不说有关什么“穷乡恶水出刁民”的话,半句支教苦的怨言都没有,还夸这里民风淳朴孩子天真,能把人活生生憋死。
几个老师早就见识过秦朗的本事,他们在那边“采访”的时候,一个个都推说自己害羞,不愿意接受采访,让江昭辉和秦朗接受采访。
江昭辉是闷葫芦,秦朗是太世故,这几个记者采访了一中午,反倒被灌了一肚子“外面人见财起意,学生带着村民一起勇救老师”的故事。
把人忽悠走,门一关,刚刚还笑眯眯的秦朗表情有些沉重。
“那个心潮新闻我听说过,网上风评不好,最喜欢弄什么‘反转故事’,我们现在是把人敷衍过去了,但难保后面会有什么风浪,我看他们好像是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新闻的样子。”
他有些抱歉地看向张校长。
“张校长,要是真有什么事情,还希望你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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