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卖野猪挣来的四十块钱，许老太领着朝阳他娘赶往镇上的集市。这个集市只有过年这段时间才开放，今天发了财，她决定除了买吃食，还得弄些布给家里人做衣裳。
朝阳他娘和朝阳的衣服一年到头都是补丁垒着补丁，实在破旧不堪，再加上朝阳他娘还得帮衬农活，衣服造的更不成样子了，如今过年，准备一身新衣裳乐呵下不为过。
许老太熟门熟路的带着儿媳妇来到了藏在胡同深处的估衣铺。
然而，没等她踏入铺子，背后就撞来一个人。
这人比许老太年轻十来岁，手里还抱着一个盒子，许老太眼尖地闪了一下身子，没让人撞到，却不想对方竟然朝着朝阳他娘撞去！
这下子要糟！
许老太心口哆嗦了一下，只见对方手中盒子脱了手，哐当一声滚落在地，盒子里的东西刹那间散落出来。前些天镇子上下过雪，此刻正好沾上了未化的雪水，脏污的鲜亮布料瞬间落入许老太的视线，然而还没完，那人脚一歪，整个人竟十分狼狈地扑在了那块布料上，身体打了个滚，这才哎哟一声靠在了门槛上。
许老太本能感觉大事不妙，这种土混混的伎俩手段她是见过的。
这摔倒的姿势浮夸极了，且这人竟然跟在她们身后来到估衣铺，八成是瞧见了她们卖猪肉，从屠户家里出来，就跟上了她们。
摆明了要讹人！
许老太眼角一抽，拉着朝阳他娘就要走，谁知道对方竟然没脸没皮的拽住了朝阳他娘的裤脚，开始嚎丧似的喊叫起来，紧接着周围又围上来几个身穿粗布棉袄，面容凶神恶煞的混子，把她和朝阳他娘团团围住，分明就是不肯轻易放过她们！
“哎哟，你撞着我啦！”
倒在地上的男人哀嚎起来，同时还不停地手脚乱晃，将还想仔细瞧瞧那块布料的许老太逼得后退了几步。
“你少讹人！分明就是你撞我！”
许老太举起手就要抡耳光，可没等她触碰到那人，另外的几个人就围了上来，盯着她们的目光好似盯着一头肥羊。
许老太平日里再横，也横不过几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更何况此刻朝阳他娘还在身边，还被地上那个无赖玩意拽住了裤脚，要不是朝阳他娘使劲儿拉着裤子，怕是裤子都要被这个流氓拽下来了。
朝阳他娘脸上渐渐露出为难，这些年在许老太的庇护下，她的胆量始终不大，平日跟在许老太身后，许老太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就连当初她娘家嫂子想把她卖给深山里的老光棍，都是许老太拿了她男人的抚恤金将她带回家的，可以说，许老太就是她的主心骨。
有许老太在，她何时遇到过这种撒泼打横的家伙？
另一点为难的就是，地上这无赖拽住她裤脚不松，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她是个女人，就故意拽的那么用力。
“娘……”朝阳他娘看向许老太，希望许老太给她拿个主意。
这时，看到有人在估衣铺门口闹事，铺子里的老板也走了出来，“怎么回事？光天化日的在这儿闹事！赶快给我滚！要不我找宪兵抓你们了！”
然而，这几个人压根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立刻就嚷嚷起来，“这娘俩把我的好布料给弄脏了，要赔我！不然我就不起来！”
估衣铺的老板瞥了瞥地上的碎布，忍不住皱起眉，这料子论起来的确是好料子，可说白了就是些碎布头，也就是做成衣后剩下的边角料，用来打补丁都嫌料子都会被嫌料子太好，再者这些碎步也有些年头了，颜色早就不那么鲜亮，上面斑斑点点被虫蛀过，看样子是放了很久。
这样的布料，再上乘，也就只能当个拖布来用。
再加上布料脏污了，又被人踩过、碾压，所以这料子真这么破，还是被碾压成这样破的，谁也无法说清楚。
估衣铺老板虽然清楚这些门道，可却不敢说破。
在他眼里，这娘俩就是被小混子盯上的倒霉蛋，不沾点便宜下来，这些人才不会轻易离开。他说破了这些混子的伎俩，怕是以后不得安宁了！
“吵什么！摔坏东西就赔钱，多大点事儿！”
“对！赔钱！”对方也是老油条，吃准了铺子老板不会了这点事得罪他们哥几个，所以借着梯子便下滑，开始讹诈许老太娘俩了。
许老太咬了咬牙，胸膛里满是愤怒，可就是没地儿发泄。
她怎么不知道这些家伙就是讹人的？
她知道！
但是没办法！
胡同深处鲜少有人，可这会不知道怎么的，看热闹的人竟然越来越多，地上躺倒的那人眼看时机差不多了，连忙问铺子老板，“您看，这布料值多少？”
老板瞟了瞟地下的盒子，看得出来，这盒子不错，可里面的碎布哪里值什么钱？
想必是这些小混混，不知去哪家偷东西，瞧着盒子不错，以为盒子里放的是金银财宝，就给顺回来了，回家撬开锁打开一看，发现是碎布，失望之下想着用这玩意讹钱，才自导自演了这出戏。
但，铺子老板也不能说碎布不值钱，想了想，他囫囵着道：“这些布啊，原本也是上好的布料……”
听到对方这么说，许老太眼眉立刻一横，“你这天杀的！你瞎说！我诅咒你下半辈子没儿子养老，你老婆要跟着别人跑……”
估衣铺老板原本还想打个马虎眼，瞧着许老太咒骂的模样凶凶巴巴，唯恐惹事的他脖子后面又是一凉，话头一转，道：“不过，这料子也烂了，不值什么钱……”
虽然他把话圆过去了，但对方讹钱的目的已经达到，当即就揪着许老太的衣服，“布料烂了，还不是因为被你撞的，你要赔钱！给我赔钱！不然别想走人！”
许老太火气上来了，想着大不了跟这些王八玩意拼了！
她一手抓起地上的盒子，打算抡起来砸人，可是手刚使劲儿，就发现那盒子竟然沉甸甸的没抡动。
估衣铺老板生怕他们打起来黄了他一天的生意，便和稀泥：“这样吧，这布料原先值钱，可到底都烂了，也不值太多了，你们索性以原先三成的价格赔他们钱，算是把这事儿了了，咋样？”
混子们才不管三成多少呢，反正这碎布不值钱，能讹一点是一点。
许老太手里抓住了盒子，用力抠了抠，脸上划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她很快敛起笑，对着地上的小混混吼道：“放开我儿媳妇，老娘赔钱就是了！”
一听许老太愿意给钱，四个人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
许老太将盒子塞到了朝阳他娘怀里，一边把碎布往盒子里塞，一边道：“给我抱好了。”
朝阳他娘心说这什么盒子这么沉？
她抿了抿唇角，没敢当着外人的面儿询问，将地上的碎布收拾好，盖上盖子后，才见许老太从怀里掏出了卖猪肉的钱来。
这钱还没焐热呢，一下子就要去掉大半，朝阳他娘心里格外难受，总觉得是她没长眼，把人撞了，才惹上这场麻烦。
许老太没好气的拿出钱扔给了四个混混，“赶紧滚滚滚！”
旁边看热闹的人瞧着这事儿也替娘俩惋惜，明知道是讹钱的，却没什么办法，再加上要过年了，谁也不愿意出头帮人惹上麻烦。
没办法，横的欺负弱的，世道如此。
四个小混子拿钱后乐呵呵的离开了，许老太却将视线放在了估衣铺老板身上，没等人走进铺子，她就一把揪住了人家的衣服，“你刚刚想帮着那群王八蛋是不是？”
别看许老太精瘦佝偻，可一把子力气却不输城里的男人，再加上那毒辣的眼神，像要吃人似的。
老板确实做了亏心事，此刻没什么底气道：“你被讹钱是你的事儿，抓着我干什么？松手！”
“你刚刚说这一盒子破布值钱是不是？那好！我把破布给你，你把钱给我！”
许老太抓起盒子里的破布，一把扔到了估衣铺老板的脸上！
估衣铺老板原以为送走了四个瘟神，却没想到这村里上来的许老太也是个不饶人的主儿，他咬了咬牙，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抓起了柜台上最便宜的一块粗布，“送你了，算是了事行不行？你这堆碎布换我一块整料子，你也不亏是不？”
许老太知道估衣铺老板死扣死扣，让他把她赔出去的钱全部吐出来是不可能的。
她拽住那块粗布料子随手卷了卷，斜睨了对方一眼，就拉着朝阳他娘，“行了，回了回了。”
回去的路上，朝阳他娘满脸委屈，“娘啊，你咋就这么认了？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回去跟你讲啊。”
许老太亲自抱住了木盒子，掂着沉甸甸的盒子，心里有种不为人知的喜悦，说白点就是，她捡漏了！
今天这件事也没法怪朝阳他娘，许老太猜测，她们带着野猪去找屠户时就不够谨慎，这才被盯上，所以此刻她对着朝阳他娘的语气也不那么凶巴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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