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正是曹操

    有了朝廷的任命,袁绍就不能住在宫外了。好在他打小就是在袁父的司空府长大的,三公府毗邻皇宫,所以对内城还算熟悉。

    可就在此时,从宫里出来的小黄门捧着一道圣旨,让袁绍进宫面圣。

    袁父一听到这消息就知道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不管皇帝干过什么事,他在大臣眼中都只是个十二岁刚登基的小孩子,年纪跟袁术差不多,更是没有亲自接触政事,除了上朝,平时召见的大臣用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这样一个皇帝,如果没有其他人提醒,是绝对不会注意到袁绍的。

    至于袁绍的反应……袁绍没有反应,换上官服就施施然出了门。

    袁父一拍他脑袋:“你有点危机感行不行?”

    袁绍默默转头看了他一眼,其中饱含的无奈不言而喻。

    袁父:“……”

    这不孝子一脸“乖啊咱别闹了”的表情是想造反吗?

    ***

    比起长安,如今的都城洛阳并不算大,却胜在规整,官员上朝的南宫虽没有前朝金玉铺就的未央宫那么宏伟,但作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敢小觑这里,几百年下来,南北两宫早就扩建成了华丽的宫殿群,加之各项工艺愈发纯熟,更添一份精致。

    远远就看见了从殿内出来的杨赐,袁绍步伐一顿,依例拱手行礼。

    对方也向他回了礼。

    擦肩而过时,杨赐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目不斜视,唇却微微翕动,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提醒道:“这帮宦官狡诈得紧,素来爱使阴招,你小子谨慎些。”

    “多谢。”

    袁绍这声道谢是真情实意的。

    他早过了争一时意气的年纪,虽然杨赐坑过他,但现在看上去明显不欲与他为敌,袁绍也乐得给他面子。能少一个敌人不是坏事,他没有怼天对地的癖好。

    守在殿外的是宦官王甫,明明这一世从未见过面,袁绍却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不善。

    暗暗记下这一细节,袁绍目不斜视,接受检查后就跟随小黄门进了殿。

    殿里没几个人,皇帝刘宏坐在上面,百无聊赖地歪着脑袋。

    “臣袁绍拜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乍一看好像只是普通的面圣,可刘宏这会儿穿的是襜褕。

    襜褕是什么东西呢?早年被视为“不正经”的代名词,多为女子所穿。放在前朝,要是谁突然送你件襜褕,那意思就跟送女装差不多,带有侮辱性质,纯属找抽行为。

    据说在三百年前的武帝时期,就有一个大臣因为面圣时穿着襜褕而丢了官爵,视为大不敬。

    直到光武帝开国之后,襜褕才渐渐被大众所接受,毕竟,比起重得一批还要叠穿很多层才有保暖效果的礼服,兼顾轻便与暖和的襜褕简直是一大杀器。

    公卿贵族们又不是受虐狂,谁乐意整天穿又厚又笨重的衣服晃来晃去啊,所以这种衣服在私底下就偷偷流行起来。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襜褕的,比如杨赐,他对自身仪表的要求严苛到几近完美,还有御史台的那群老顽固,要是谁敢在正式场合穿这个,铁定得被御史台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喷死。

    就算是皇帝,也没法幸免于难。

    刘宏的脸色不太好,估计就是因为瞎穿衣服被刚才离开的杨赐教育过一番,他是帝师,当然有责任教育小皇帝“改邪归正”。

    毕竟,正常皇帝都不会穿襜褕来接见臣子吧?

    然而袁绍一点都不惊讶。

    因为他知道刘宏不是正常皇帝。

    换了任何一个人,如果能提前预知刘宏以后的那些骚操作,都会由衷觉得穿襜褕什么的简直小儿科。

    刘宏的行为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不过要想应付他也很简单。

    袁绍记得,到了刘宏执政后期,朝中幸存下来的大臣们面对狂风暴雨般的骚操作也能面不改色后,用多年血泪总结出过一个规律——

    顺毛摸就行。

    刘宏依旧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随意地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下去就愣了。

    ……袁绍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按照王甫的描述和胡太傅门生这一身份,刘宏一直都以为这家伙应该是一个迂腐的书生形象,谁想现实居然跟猜测完全不同。

    首先,他是胡太傅亲自教导的弟子。

    胡广这家伙都快九十了,早年收的两批弟子寿终正寝了一大半,结果他老人家还活蹦乱跳的,听说前两天还中气十足地站在家门口教训曾孙呢。

    拜胡太傅的固有印象所赐,刘宏一直以为袁绍既然能得到他的欣赏,肯定跟胡太傅有共通之处。比如面相凶恶,或者拥有那种阴森森的眼神……

    反正肯定是不像他现在看到的那样子。

    气质干净,眉目秀逸,一双桃花眼灿若星辰,笑起来自带含情之意,本该是略显轻佻的眼形却被眉宇间的端肃压住,俊雅无双,仿佛刚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一直以来脑海中勾勒的“凶恶中年人”形象骤然变成了翩翩少年,站的还离他这么近,刘宏愣了半天都没回过神。

    好奇劲儿一上来,他直接跳下御座,蹦到人家跟前端详。

    袁绍状似恭谨地垂着眼,任他打量。

    刘宏戳戳他,凑过去问:“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叫你过来?”

    “圣旨如天意,岂容臣等质疑。”

    刘宏顿时舒爽得不行,刚才被杨赐训过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无妨,那朕来告诉你——”

    他伸出胳膊,哥俩好似的搭在袁绍肩上,朝殿外努了努嘴,毫无愧疚地把队友卖了个彻底:“喏,就是他,王甫,跟我说爱卿不堪此任,哄朕撤掉你的官职。”

    刘宏仰起脖子,邀功一般地哼哼唧唧:“这还没见过人,怎么可能全信他的话呢,所以朕就下诏让爱卿进宫面圣了。”

    “陛下英明。”袁绍嘴角默默一抽。

    “抬起头说话,如此拘谨作甚。”刘宏有些不满。

    袁绍当然不会没眼色地劝谏他这不合规矩。

    事实上,他预备给自己塑造的形象本就不是刚直谏臣那一挂的,而是忠臣,处处为皇帝考虑的忠臣。

    只有这样,皇帝才会真正放心。

    他抬眼,目光落在刘宏穿的襜褕上。

    刘宏想起杨赐刚才对他衣着发表的不满意见,好奇问道:“爱卿既为司隶校尉,有监察之责,缘何不劝谏朕注意仪态?”

    这话就是在试探了。

    袁绍自进殿起就一直表现得很恭谨,如果此时他出言劝谏,那就说明跟朝中其他的士人没什么区别,刘宏难免失望,可若是他一味逢迎,刘宏又觉得好像没什么意思,心里矛盾得不行。

    “臣既食君禄,自当报效,若是分内之事,当绝无疏漏。司隶校尉虽有纠察百官之责,然陛下并非百官,所行所言,臣无权置喙。”

    “绍初入朝廷,亦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之理。陛下大节无错,臣缘何要为搏刚直之名而出言犯上,令其不快?”

    刘宏一愣。

    对啊!

    他压根没干什么坏事,就是私下想穿件舒服点的衣服而已,又没在上朝的时候穿,怎么就至于落到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地步了?

    见他听进去了,袁绍又不紧不慢道:“先人设立御史台,本意乃是闻风奏事、匡正朝政,纠查朝野上下不正之风,可臣听闻,先帝时御史台竟沦为党争之工具,时常以虚乌有之事相互攻讦,失其本意,实乃错事。亦有人本无忠义,仅为搏刚直名声,将小节之不妥化为大错,屡屡以此攻讦陛下,佯作以死进谏,所作所为实乃不忠不义。此不正之风久矣,绍既受官禄,必以死相报陛下,绝无不察之举。”

    话还没说完,刘宏就已经感动的一塌糊涂了。

    虽然有些小聪明,可他到底只是一个远离亲人和故地的孩子。

    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么掏心窝子的话!

    更难得的是,袁绍从头到尾都很耐心,对自己堪称无礼取闹的问题也认真回答,十分包容,也从来没有像杨赐那样用恨铁不成钢眼神看他,语速缓而不慢,令人如沐春风。

    自刘宏进宫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带着温柔的包容了。

    若不是顾及形象,他估计现在就会对着袁绍把进宫后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刘宏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的皇帝。

    他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宗室子弟,一朝被窦太后选中,离开熟悉的封地,离开母亲。他战战兢兢地进宫,刚登基面对的就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政变,但是,就算再害怕,他也只敢在晚上偷偷哭,因为没人会真正关心他。

    朝臣只会挑他的毛病,嫌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合格,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皇帝到底应该怎么做。

    窦太后对他只有表面上的关怀,刘宏想偷偷见亲生母亲一面都成了一种奢望。

    宦官虽势大,对他却小心照顾,所以,即便心里清楚宦官这么做只是为了更好的掌控他,刘宏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摆弄朝政。

    袁绍这番话,带给他的不仅是久违的体贴,更有一种令人信任的安全感在里面。

    当然,如果换了其他人,大抵是没那么好的效果的。

    要知道,除了宫娥侍婢,刘宏整天面对的就是一帮满脸白须的老头子,包括王甫曹节张让之类的宦官,年纪都在四五十往上,身材矮小羸弱,极其不符合刘宏的审美。

    尚未亲政的刘宏平时接见的都是一些官位较高的臣子,能做到高官的最小也是杨赐那个辈分的,更何况大多数人颜值还不高,眼睛早被荼毒习惯了,乍然接触到生如碧华明月般的人物,视觉登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最让刘宏满意的是,袁绍的外表虽偏文雅,但其身材修长,比胡太傅还高半个头,肤色白皙却半点不见羸弱,不管是当文官还是武将都完全没有违和感。

    刘宏很高兴。

    忠臣就应该是像袁绍这样的嘛!

    他早就把一开始召人过来的目的抛到脑后了,只想着怎么把这个难得的忠臣从袁家那边拉拢过来。

    毕竟目前来讲他这个皇帝真心没多少实权。

    袁绍深谙点到即止的道理,要是说太多,等小皇帝回味过来未免显得太过刻意,便寻了个托词,顺利离开了正殿。

    王甫的眼神就没停下来过,一瞧见他出来,立马溜进去像往常一样跟小皇帝说悄悄话。

    刚被颜值顶尖的袁绍洗过眼睛,再瞧见王甫矮小猥琐的身形,面皮粗糙布满褶皱,平时单看那张脸还算人模狗样,可一旦有了对比,立马就显得不堪入目了起来。

    刘宏深感辣眼睛,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王甫和他一起玩的提议。

    ***

    小皇帝从没掩饰过对新任司隶校尉的欣赏,这一点在第二日的小朝会上就体现了出来。

    司隶校尉的地位很特殊,从朝上的站位就能看出来。

    此官职比二千石,名义上比三公九卿低一些,可实际袁绍上朝的时候的站位却列于九卿之前,与尚书令、御史中丞等同。

    朝服庄重华贵,放在成年男子身上都会出现压不住的情况,可袁绍全然没被她抢了风头,华贵的朝服不仅没有沉重的感觉,更使得温文雍容的气度中添了一丝威仪,气势恍若天成。

    胡太傅见状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暗暗嫌弃地看了满脸见鬼的袁父一眼。

    切,没见识。

    王甫思考了一整个晚上,想破脑袋都没想清楚小皇帝突然开始不待见他的原因,最后把它归在了袁绍的头上,肯定是这人说他坏话了!

    放在平时,王甫是肯定要说回去的,论起搬弄是非朝中没人比得过他,可他惊讶地发现,不管自己怎么编排袁绍,小皇帝都是一脸不信的样子。

    下朝后,袁父特意跑过来问这不孝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袁绍给他的回答,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大抵就是一言难尽——

    只要你学会哄袁术,那天底下所有问题儿童就都不是事了。

    袁父不禁皱眉,默默望向边上打瞌睡还吹泡泡的蠢儿子,嫌弃地转开了脑袋。

    嗤,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去哄他。

    ***

    虽然胡太傅将司隶校尉一职从宦官党羽中夺了过来,袁绍却不是一帆风顺的。

    司隶校尉有属官,袁绍刚赴任就发现他的属官还是原来的那些人。

    也就是说,虽然司隶校尉是他,但他名义上的下属都一心向着宦官。

    那帮人的算盘打得啪啪响,袁绍刚接触官场,估计连基本规则都不清楚,先在第一天联合起来震慑他一番,日后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袁绍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换人,该撤职的撤职,该下狱的下狱,手段滑溜的一批。

    试图欺负菜鸟的属官们:“…………”

    这他娘的,信息不实害死人啊!

    袁绍重新征辟的属官中,有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名字,正是前世他极其信重,为征伐平定北方立下汗马功劳,而此刻却尚未踏入仕途、甚至年少郁郁不得志的谋士——沮授。

    袁绍很清楚当年他手底下的那些谋士各有各的人格缺陷,比如许攸,本以为他只是贪财的小毛病,到最后却为了利益投奔曹操,以现在的处境来看,唯有沮授是最合适的。

    虽不清楚袁绍为何对冀州一籍籍无名的小卒上心,但在这种小事上没人会去为难他,所以这会儿被天降惊喜砸中的沮授已经收拾包袱在赶赴京城的路上了。

    正当袁绍斟酌换人的事情时,府上迎来了一个稀客。

    张奂。

    自上次帮助窦武血脉离开京城后,他就没什么动静了,袁绍又婉拒他在官场上的帮助,张奂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回报。

    他误信宦官之言逼死窦武,本就自觉罪孽深重,要不是袁绍派人通知他还有弥补的机会,恐怕张奂就会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跟宦官死磕到底了。

    这次听说袁绍的事情,张奂便趁着休沐的功夫找上了门。

    张奂的眼光在他的印象里还是很靠谱的,袁绍问道:“然明兄有何指教?”

    “这怎么谈得上指教呢。”张奂连连摆手,感慨道,“上回我与乔公祖手谈,他言道有一子乃是济世之才,只可惜年岁尚小,便是他再尽力举荐也无法入仕。”

    袁绍好奇:“竟是如此?”

    张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当时还不信他的话,特地去确认了一下……不瞒你说,确实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璞玉,我想着,若本初兄信得过我,与其让他过几年再入仕,不如直接荐与本初,君意下如何?”

    “然明兄客气了,我自然是信你的。”袁绍笑道,“不知是乔公祖所言是何人?”

    见他信任,张奂的情绪越发高涨,眼睛亮的发光,莫名让人想到画符水传教的那些狂热分子:“正是曹司农之长子,曹操。”

    “——???”

    啥?

    曹操?

    袁绍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转头认真看向张奂,目光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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