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时前。
厕所的人们面无表情,刚打开厕所门的井路路同样是面无表情。
视线盯着那块空白的地面几秒,随即抬头四处环顾一圈,周围的人立马移开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一般这种情况,丢失物品的主人都会大吵大闹,再不济也是向周围的人质问,而她却没有。这种情况在车站附近并不少见,常常有流浪汉混进车站偷东西,被顺走行李的事情几乎天天都在发生,周围的人也并不想为了一个并不认识的人而招惹那些瘾君子,大多数都是冷眼旁观。
麻木排队的人等待着一场必将到来的事件。
可是——事情却并没有像他们设想那样发生。
她只是在那里站了几秒,仿佛什么事情没没发生过,冷静的移开了脚步,走到洗手台前面洗手。水珠从她白皙细长的手指上滑落,她从旁边拽了一张纸巾下来,一边擦手一边离开了厕所。
……
啧,行李丢了。
这下麻烦了,井路路将湿透了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顺手扯开背包,发现里面只剩下一瓶白酒、一包纸巾、两盒巧克力和一个快要没电的手机。
钱包在今早穿的上衣里面,而那件衣服在她下火车的时候,嫌手拿着麻烦,塞进行李箱里了,一起塞进去的还有她的手机充电器。
异国他乡,举目无亲,还没有钱。
井路路盯着背包的白酒半响,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带这个碍事的二锅头出门,难道就为了这一刻能够给自己一杯酒,喝醉后潇洒看人生路?
简直糟心。
行李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担心小偷带走她的行李箱之后能做什么,假如非得要找个需要担心的事情的话。
大概就是……今晚住哪里。
井路路的目光扫过街边的行人椅,上面躺着一个流浪汉,脏兮兮的头发铺平在椅子上,上面还围绕着几只疑似蚊子的生物。
……还是算了。
井路路长叹一口气,将背包拉链拉上,转身离开长椅旁。
趋光的小虫子偶尔会在路灯亮起的地方出现。冷淡的月亮被厚重的云朵挡的严实,只能从边缘看到一丝光亮,井路路双手插进口袋,唇边溢出一片淡淡的白雾。有那么一刻,等光亮从视野中消失的时候,她会以为自己在熟悉的地方。
充满人声的街道,此起彼伏的小摊叫卖声,还有烧烤混杂麻辣烫的香气。霓虹灯和歌声共同谱出新的乐曲,令人目不暇接的店铺。
这样的画面在路灯下就会彻底消失。
就像是点燃火柴后的错觉。
井路路面前没有热闹的小街和热火朝天的行人。在进入视野的地方,是灰色/色调一样的建筑,被黑暗笼罩的所有建筑寂静的耸立,低矮的砖石建筑一直蔓延到远处的马路尽头,远处涂抹着厚重混沌色彩的天空中,只有偶然可以看见一两颗闪烁的星星,明灭的给她指引正确的方向。
西方。
井路路不自觉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腰侧,在衣服下的那块地方有着一块疤痕。
人总是生下来就理所当然的活着,踏在人生的道路上寻找信仰,寻找自己生存的目标,追逐自己的梦想,度过短暂但又漫长精彩的一生。
而她的人生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一团混乱。
这种混乱从她刚踏上意大利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的光临她的未来并带走她倒霉的行李。
不知道要是到街头卖白酒能不能解决今晚的住宿问题,这么说来,意大利人喝不喝二锅头?
就在她苦恼不已的时候,路旁边的公用电话忽然响了起来。那是一个旧式的电话亭,脱落的红漆,门随风摇摇欲坠的左右晃动,时不时发出吱呀一样细碎的声音。
看起来就很诡异。
意大利的公用电话是可以从外部拨入的吗?
抱着好奇的心态,井路路站在电话亭面前,却并不接电话。
还好这附近并没有什么行人,否则一个黑发女性站在电话亭面前的诡异画面,可以吓坏不少喜欢看日本鬼怪故事的意大利人。
电话响了接近一分钟之后自动挂掉了,井路路观察了一会,并没有发现除了自动响铃以外的其他异常,也就失去了兴趣,丢下那个电话亭随便找了个地方走了起来。
夜色的寂静维持了一分钟不到,在她以为那只是一个意外的时候,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这次并不是什么路边的电话亭,而是一个不知被谁遗弃在地上的黑色手机。
她毫无所动的跨过那个手机。
接下来的发展出乎她意料之外,因为每当她到了一个地方,周围只要有电话就会响起来,仿佛这个电话是跟随着她一般,若是不接就会一直响下去。
井路路顿下脚步,被响了将近三十分钟的电话声闹的不耐烦,她大步的跨向前方不远处的电话亭,在电话刚响起的第一声,用力的拔出话筒,搁在耳朵边。
“你是谁。”她直接了当的追问。
她可不认为这个电话只是刚好追着她玩,最坏的可能性也就是灵异事件。
“我需要你的帮忙。”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年轻,似乎有些年纪,语速稍快并带着奇怪的僵硬感,他不等井路路回复,接着说了下去:“帮我保护一个人,我会付给你相应的报酬。”
话落,井路路就感觉到了自己放在背包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从包里摸出手机,在手机自动亮起来的页面上看到短信提醒,简短的提醒了银/行卡汇入了一万美元。
这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法?这个金额是不是太大了?
“不是诈骗,井小姐。”对方神奇的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说道:“我把需要保护的人资料发到了你的手机上,只要保护他48小时,48小时之后,我会把剩余的钱打到你的账上,另外,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合法的居留证件。”
井路路皱了皱眉,这通奇怪的电话就为了让她保护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这种发展也未免太可疑,可从行为上来说,这种举动也不像是那些人会做的事情,他们更倾向于直接动手,而不是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手段。
仔细想想,这的确对她没有什么坏处,不如说这一切来的太顺利。
她没有立马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不动声色的问:“你是谁。”
“一个想要做正确事情的人。”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这么回道。
最后井路路还是接受了这个来历不明的任务。
原因很简单,她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证,也急需一笔钱,怎么看这个交易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
48小时吗?井路路握在左手的手机时不时传来震动,她跟着那个指挥大步流星的往指定的方式走过去,坚硬的靴子跟在地面上敲击出清脆的声音,她拨开因为动作而被风吹到嘴唇上的长发,微微眯眼。
藏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就可以了吧。
这条路比起刚才的大马路更加昏暗。一阵风吹过,搅动了地面上残余的落叶和头顶上的树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树的影子微微摇动,焦黄色的路灯随之闪烁了一下。有那么一刻,她似乎看到什么东西在眼角闪过,凝神去看的时候,那片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对手臂纠缠在一起的情侣,相伴的走进了一个黑色小巷里面。
井路路收回目光,径直的往前走了几步,在马路的另外一边,那对疑似情侣的人身影彻底隐没在黑暗中。
她脚步一顿,握紧了手上的手机,感到麻烦的叹了一口气。
*
暗无一人的小巷,穿着紧身的皮裙女性,和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性,两个人身上都有着淡淡的酒气香味。光是看着这个画面,大约也能想象接下来到底是怎样少儿不宜的画面。
女性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放纵荒淫的引诱,金色的卷发调皮的垂在胸前丰满的隆起上,她将男性推到墙上,整个人贴了上去,浅灰色的眸子深处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小钩子,不择手段的挑逗这眼前的男人。
“你想不想……玩一点刺激的东西。”细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胸口,停在他的心脏上,金发女性魅惑又暗示着什么的说道。
男性挑了一下眉毛,似乎很有兴趣的问道:“and?”
“比如……得到想要的东西。”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指你自己?”男性稍微压下头,木制的冷香水从他的领口透露出来,他看起来很有兴趣,那股兴趣却没有到达眼睛的深处。
“当然不止,还有许多东西。”金发女性挑起笑容,仰起头靠近他的嘴唇,温热的呼吸互相交缠,摩擦,昭示着某件事发生之前的前戏,隔着空气描绘他的唇,“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什么都可以,只不过需要一点点代价?”
“代价?”
风不停歇的略过这片街道,将树枝晃动的沙沙作响,也掩盖了某些骤然接近的气息。
“是的……”女性压低了声音,几乎不可闻,一束光亮悄悄落在她的眼睛上,在炽白的颜色中显得有些发红,“只需要你的灵魂。”
“灵魂,这是维罗纳的玩法?”男性淡蓝色眼睛在黑暗中仿佛点缀着星光,迷人美丽以及不可捉摸的冷漠,声音潜伏着淡淡的嘲讽,“你能给我什么。”
“你能知道所有的一切。”金发女人暧昧的贴上他的身体,光裸大腿以极小的幅度蹭着他的裤管,一只手悄悄爬上他的衣领,小声说道:“只需要你说yes,以及一个……”
她凑过头亲昵的蹭过他的脸颊,靠近他耳朵,呼气。
“kiss。”
“Oops。”
另一个女性在同一时间响起。
靠在墙角的两个人闻言同时扭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抱歉打断了你们的交易。”虽然是这么说,但她却一点歉意都没有。
不仅仅如此,一般别人看到这个画面,不是选择看好戏不出声,就是选择避让。而她却反其道而行,从小巷的尽头不紧不慢的走上前。
一开始他以为对方是这个金发女人的[同事],只是当她走上前了之后,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在这种环境生存的人,不会有这一身流浪的气质。
她穿着一件对于这个季节来说有些单薄的浅灰色衬衫,袖子半挽了起来,食指和中指间夹着酒瓶的顶端。随着她渐渐靠近,他终于看清楚她的脸。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白皙的肤色,嫣红薄润的嘴唇,以及一双将风雕刻在眼底的黑色眼睛,她的眼里有着自由,如同奔腾不息的黑色河流,带着漫不经心的气息。
井路路在离他们还有三步远的地方站稳,嘴角自然的带着微笑。平静的扫了一眼金发女性,对方在她的视线下不自然的蜷缩起肩膀,警惕的咧开嘴唇,露出略微尖锐的牙齿。
她无动于衷的错开视线,将目光投印在男人身上,拖长的音调像是轻轻划过脚踝的猫咪尾巴,不经意的撩动,“我只是想问你买酒吗?中国出产,童叟无欺。”
他有些意外,这样的对话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内。
“相信我,这个总比你怀里那个要便宜的多。”井路路比划了两个手指,“只需要300欧元。”
男性眉毛一挑,没有说话。
“扫兴的家伙。”金发女郎警惕的看了一眼井路路,扭头装作娇俏的样子,迅速的缠着男性的手臂,丰满的胸部贴在他身上蹭了蹭,“我们去其他地方继续吧。”
男性侧头看了一眼金发女性,并没有抗拒,随着她的动作走了一步。
就在他快要擦过亚裔女性肩膀的时候,她动了一下,转瞬又挡在两个人面前,目光看着金发女郎,露出了笑容。
“我耐心不是很好,趁着我还没有动手之前,我给你个机会自己离开。”
“真是个疯子。”金发女郎拉着男性,想要离开,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她略微低沉的声音。
“Christos。”
随着话语的落下,金发女性像是被烙铁捆住了身躯一般,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男人察觉到不对,避让开了一些,在她抬头的时候,清楚的看见她的眼睛变成了全黑,宛如恶魔。
井路路上前一步拽住了男性的手腕,将他拉到身后,手中的白酒顺势打开,里面的酒水随着力道撒到了金发女郎身上,透明液体接触到皮肤瞬间,激起了一阵白雾。
金发女性痛叫一声,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她捂着没有任何伤口的皮肤,惊恐的意识到她对面站着的人到底是谁。
“你是猎人!”
多重低沉的男音从她嘴中吐出,金发女性迅速后退几步,和井路路两人拉开了距离。
“我本来不想动手,解释起来也很麻烦。”井路路没想到只是一个保护任务,居然会牵扯上十字路口恶魔。这种恶魔负责地狱的交易,类似于人类世界的推销员,比起主动攻击人类,更偏向于和人类做交易。
以十年为期限实现人类的愿望,属于比较讲究诚信的恶魔,48小时内的话,威胁就不会是来自恶魔,交易之后杀掉客户,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巧合?无论怎么样,把时间浪费在这个恶魔身上并不划算,如果对方召唤出地狱猎犬的话事情会更麻烦。
“我的目标并不是你,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所以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她打定了主意,放松身体站直,转动了一下眼睛,说道:“你放过他,我就当做没见过你,怎么样?”
十字路口恶魔后退了两步,她并不属于战斗能力出众的人,属于恶魔中比较低级的存在,惹上猎人对她也没有好处。
她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惋惜的扫过井路路身后的男人,那种黑色的灵魂——的确是太可惜了。
她张开嘴,一片黑色的烟雾从身体喷涌而出,遁入了地底的排水板,随着黑雾的消失,金发女郎身体摇晃了一下,软软倒下。
小巷中只剩下一个倒在地上的金发女郎,井露露和围观了全程的男性。
他看了看地面,再看了看井路路,“你们是变种人?”
“那是什么。”看样子是交易完成了,还好遇上的是十字路口恶魔,其他恶魔的话多少免不了一场恶战。井路路丢掉手上的空酒瓶,不感兴趣的说。
“你不知道?”男性显然不相信。
井路路的确不知道,但她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到讨论细节的地方,直接朝男性伸出手,一副谢谢惠顾的表情:“300欧元。”
“什么?”
她的手掌勾了一下,“白酒啊,我可不是免费服务的。”
男性上下扫视了一眼井路路,竟然真的从口袋掏出了钱包,随便的抽出了几张纸币,捏在拇指和食指上递给她:“你不是变种人,那你是怎么做到的?魔术?”
井路路抽过他指尖的钱,数出300欧元,其余的塞进他的上衣口袋,凑近笑道:“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男人也不计较,在他看来,这无非就是两个女人组合起来骗钱的小游戏罢了,比起这个他对眼前的人更有兴趣。
“你把我的女伴赶走了,打算怎么赔偿我?”
井路路的手臂被紧紧的抓住,她抬眼看了眼前的这个差点跟恶魔交易的男人。
刚才一直没有注意,这个男人有着非常好看的外表。
皮肤苍白,血红的嘴唇和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各自美丽到极致的颜色混合在一起却并不违和,在那种仿佛失去生命的冷白皮肤色调衬托下,反而产生了一种艳丽精致到危险的气质。那种美丽能够轻而易举的撼动别人的心灵,让人不自觉想到从古老城堡走出的吸血鬼,又或者是在黑暗中静静绽放的血红罂粟。
从头到尾彰显了两个字。
致命。
沾染上后,会失去理智,被拖入深渊的致命毒/药。
总之,是看起来就很麻烦的类型。
[说起来,会被十字路口恶魔挑上的人类,大多数都是属于有着强烈欲望、偏执和执拗的性格。大约是因为这种灵魂会愿意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顾一切,能提高交易的成功率。]
[不管怎么说,作为人类来说也是相当危险的存在,真是的……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果然没有那么好捡。]
[赶紧完成任务撤退比较好。]
“所以呢,先生。”她冷淡的撇开了视线,语气里融入了长长的叹息调子,空着的一只手搭在脖子后面,“你希望我做什么?”
他蓝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里面出现了兴趣的光芒。
“你叫什么名字。”他将自己的声音压的又低又沙哑,气氛因刻意缩减的距离而暧昧了起来。一定没有人能够拒绝那样深邃的眼睛,大多数人都愿意沉溺在其中,直至窒息。
“你呢?”她反过来问他的名字。
“哈利·奥斯本。”
“那么,奥斯本先生。”井路路有些走神,手从脖子上撤下,思考了一会问:“你要带我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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