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转”
黎渐川厉声朝宁准大喊。
同时飞快从三轮车上掏出一把他用做拐杖的边角料制成的简陋十字弩, 削尖的木头瞄准了街边水果店的外搭彩棚。
只听噔噔噔的几声连响。
急速拐出一个直角弯的三轮车窜进了拥堵的小路, 背后的彩棚瞬间绳断倾斜, 砰地砸在货车前窗。
货车失去视野, 高速之下接连撞翻几个摊位。
“啊啊啊啊”
人群慌乱四散,有人惊慌失措,尖叫着掏出手机报警。
“嗡嗡”
货车的发动机声震响。
司机技术娴熟地急刹车,猛打方向盘, 只是陷在了混乱中短短十几秒, 就再次冲向进入小道的三轮车。
小道很窄, 却正好能容下货车的车身。道路两旁堆积的垃圾桶和自行车全被砰砰地撞飞, 行人们吓得全部往小道两侧的花园里躲。
三轮车在前面灵活地飞窜, 货车被道路上的杂物拖累了速度,但仍在快速逼近。
“我记了梅恩市的交通图, 这附近没有复杂过窄的道路。”
宁准扭头快速说道, 声音里淬着冷意“看来这是他们精心挑选的,我们没那么容易逃掉这个司机,也不会顾忌行人。”
他的话语差点被剧烈的颠簸和身后不断迫近的巨响淹没。
黎渐川短短二十多年应对过无数次类似的逃亡,但那些情况和现在却又不完全一样。他失去双腿,也没有武器, 对方还具有绝对优势, 想要且战且退的反杀根本不可能。不过像这种境况, 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附近没有河流湖泊, 也没有复杂路况,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前面三十米急刹弃车”
粗暴地扯下面前的布帘, 黎渐川迅速环视道路两旁的楼房建筑,一手扒住三轮车边缘稳住晃荡的身体,另一手攥紧拐杖“米黄色旗帜楼”
话音落,三十米距离已经冲到。
三轮车的急刹直接带着惯性将车身掀翻,黎渐川借力冲出来,落地的时候就听到手下的拐杖传出了一道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幸好他及时扶墙稳住,被匆忙爬起来的宁准一把拉住。
“我们这算是私闯民宅了”
两人跌跌撞撞翻越花坛,黎渐川单手用力,直接把面前米黄色小楼的铁栏杆给掰弯,拉出了一个大洞,边示意宁准往里钻,边道“希望这家主人不在家,或者不带枪,梅恩市私闯民宅八成可以被枪毙”
“追过来了”
宁准扶住他,飞快向后一瞥,眼神冰冷。
货车狠狠撞在三轮车上,直接将三轮车压在了轱辘下。
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炸开后,货车车门打开,一道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身影从车内跳下来,往这边追来。
和宁准尽可能快地往里移动着,黎渐川向后扫了两眼,判断着形势“他大概率没枪,不然这个距离足够开枪射杀我们了,看来弃了车之后他只能近身搏斗十字弩还剩下两根箭,这玩意儿太粗糙。带毒了吗”
“我现在这种情况”
宁准气喘吁吁,含糊话音,飞快说“限制很大,不能用魔盒里我放的东西,也不能用特殊能力”
黎渐川也猜到这一点了,不然他们都被追成这样了,宁准不可能还忍得住不催动瞳术,杀死追赶的人。
“只有这个,临时做的。”
宁准摸出个小玻璃瓶,里面荡着半瓶非常粘稠的透明液体“你昨晚说过凶手眼眶可能发红,有擦眼睛的小动作之后,我就想到他可能有眼疾,眼部过敏,这种液体有刺激性,挥发范围广,没毒”
黎渐川听了前边两句,就拉着宁准向一侧一转,靠在了两栋楼房之间的过道阴影里,同时接过那个玻璃瓶。
飞奔追赶的脚步眨眼靠近。
漆黑的影子从拐角冒头的刹那,黎渐川就猛地甩出了手里的玻璃瓶。
玻璃瓶啪的一声砸在拐角的楼房墙壁上,米黄色的石砖被扑湿一块,一大片薄薄的白雾立即蒸腾而起。
黎渐川离着还有几步远,就闻到了那股辛辣酸楚的味道,喉咙仿佛被捏住一样,差点呛住。
“咳咳咳咳”
追来的男人马上停下,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捂着眼睛快速后退,但那股白雾却像是缠在他身上一样,挥之不去。
“安德烈”
黎渐川突然大喊了一声,那个男人身形一震。
来不及,也无法靠近去撕下那个男人的口罩看看身份,但黎渐川通过这人下意识的反应已经有了判断。
他当机立断,抬起十字弩就连射两箭。
设备简陋,只有一根尖利木棍射中了那个人的肩膀。
“有警笛声”
宁准抓住黎渐川的手臂。
“走”
黎渐川也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动静,警方来者不善,应该就是来抓他的。
现在的情况是他强烈怀疑安德烈,但却缺乏串联起一切并能指认安德烈的关键性证据,和安德烈的作案动机。
本来那块指甲如果真的确认时安德烈的,那一切就非常简单,迎刃而解了。
但警局偏偏有内鬼,指甲丢在了化验科,而他也变成了通缉犯,内鬼绝对不会给他活着进入警局指认安德烈的机会。
就算现在警察来了,开车撞他们的也确实被证实是安德烈,黎渐川也能知道对方肯定有无数种理由解释这一切。
他和宁准,从身份上就占据先天的劣势。
黎渐川脑内飞快思索着应对策略,和宁准七拐八拐绕过几座旧楼房,又从后面的矮墙翻出去。
外面全是呼啸而过的警车,他们小心躲避着,换上流浪汉的衣服,钻进了下水道。
两人根据宁准记忆下的下水道管道路线,蹚着污水继续向前走。
前往安德烈家的行程不得不夭折,但黎渐川还记得他的第一个身份,安德烈的父亲劳恩。
如果说要调查安德烈,那除了去查他家,还有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就是去查他的老家,也就是劳恩住着的老房子。
劳恩在郁金香路连环杀人案里算不上主要人物,他的死也被暂时归结为案情以外的东西,另外立案了。
所以那边暂时应该不会引起警方注意,而安德烈也不会知道黎渐川曾做过劳恩。
还有,劳恩是中毒而死的这一点,黎渐川也自始至终都在怀疑着。
他一直觉得这个毒实在蹊跷,护工手里的白粥,毫无异常的买饭窗口和路线,只有在电梯内失去了监控录像。而劳恩住的医院,顶层就住着安德烈。
当初觉得毫无关联的事,现在一回想,好像处处是线索。
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低矮的下水道内。
“还记得开膛手那一局吗”
黎渐川忽然说“我在下水道里被追杀了一夜,肠子都流出来了,硬是没死现在他们还没有杰克变态,咱们就又进来了。”
他半边身子压在宁准肩上,少年瘦削微凸的肩胛骨硌着他的胸口,他抬手捏了下宁准软软的耳朵,低声笑“那一晚天亮的时候,我看见宁博士居然在井道外等着我,拉我上去,真是受宠若惊。”
宁准走得有些摇晃,但速度却不慢。
他从有节奏的喘息间隙嗤出一声来“我猜你那时候想的肯定是这个小没良心的,竟然还会好心一回受宠若惊又哄我。”
黎渐川还真不知道原来宁准这么清楚他那时的内心活动,笑道“那是一方面,你想想另一方面,一个沐浴着朝阳且光着屁股的金发美人取代死神,突然出现,那不是受宠若惊吗”
“我知道你喜欢回去脱给你看。”
宁准偏头。
两人短暂地接了个满是铁锈味的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分散精神上的疲劳感。
二十分钟后。
一间蓝顶二层小楼的墙外,沉重的井盖被咔的一声顶开。
黎渐川向外扫了几眼,凭借他多年的经验确认周遭确实风平浪静,才和宁准先后钻出下水道,带着一身污水恶臭翻进劳恩的小楼。
劳恩的家显然不久前刚被搜查过,但基本还保持着主人生前在家的样貌。
自从进了魔盒游戏,黎渐川觉得自己这抄家的动作做得比警察还要专业了,他和宁准一瘸一拐地分头检查,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搜完了整栋房子。
有关安德烈的线索基本一样也没找到。
但黎渐川有点其它发现。
他在一楼的杂物间,找到了一个被灰尘裹得脏兮兮的黑色芭比娃娃。
看到这个芭比娃娃的瞬间,黎渐川就想到了差点被他抛之脑后的第二轮审判的凶手任务挖出黑色芭比娃娃的眼睛。
之前一直没有遇到黑色的芭比娃娃,但现在这东西却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每轮审判的凶手任务,和这一轮审判的案子,还有最后的圆桌真相,到底有什么关系
黎渐川眉头微拧,戴着手套的手指摸了摸芭比娃娃的眼睛,发现这两颗蓝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球竟然会动,在他指腹的按压下微微颤抖着,有种毛毛虫爬过指尖的毛骨悚然之感。
但仔细去看,却又和普通芭比娃娃的眼睛没什么不同。
黎渐川不想多耽误工夫,拿过一根铁丝干脆利落地挖出那两颗眼睛。
小小的眼珠掉在地上,竟然突兀地化成了一小滩浓烈的鲜血,散发出一股恶臭。
而原本置放着眼球的眼眶内,却出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英文名字,歪歪斜斜,仿佛小孩手写的。
“安妮。”
黎渐川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突然觉得有些耳熟。
他检查了下这个通体漆黑,跟块焦炭一样的芭比娃娃,发现这个娃娃身上破旧的小裙子应该是低劣的手工缝制的,在衣领内侧有圆珠笔也写了安妮这个名字,正常情况下,这不是芭比娃娃的名字,就该是芭比娃娃的小主人的名字。
小主人、孩子、劳恩、安德烈
校车失踪案
黎渐川眼神一沉。
他想起安妮这个名字为什么耳熟了。
不久前,他才以艾伯特的身份找费南市警局打听过校车失踪案遇害者名单,里面就有安妮这个平凡的女孩名字。
这个名字很常见,但同时出现在两件有关联的事里,他可不认为真的是狗屁的巧合。
如果安妮真的是校车失踪案死亡的遇害孩子,那么她的芭比娃娃为什么会在安德烈这里
安德烈,或者说四个货车司机,到底和校车失踪案有什么关系如果凶手真的是安德烈,那么杀死另外三个司机的动机是什么会不会和校车失踪案有关
那根把他们连起来的线,决定性证据,又到底在哪儿
无数信息和猜测涌进来,黎渐川想得额角直跳,脑壳生疼。
“看看这个。”
宁准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张名片。
黎渐川接过来一看,是梅恩市的法律救援站。
一般这种机构都是公益机构,不盈利,专门由一些公益律师组成,为社会上的弱势群体法律援助。
这种东西出现在劳恩家里很正常,但奇怪的是,宁准作为斐尔,也收到过这个名片。
“劳恩,斐尔,艾伯特这三个人都是受害者家属。劳恩一个平时老实寡言的工人,突然跳楼示威。艾伯特一个小学老师,费尽心思找关系,见沙利文,蹲在小艾伯特家里,查郁金香路的案子”
“斐尔在我刚来的时候写了遗书,好像打算割腕自杀。我在他的房间桌子上看到了这个名片,手机里通话记录被清空了,不出意外,他打过这个电话了。”
宁准拧开洗手间的水龙头,一边简单擦着黎渐川身上的脏污,一边挑眉道,“他们的反常,可能都和这个梅恩市法律援助站有关系。当然,这个推测很单薄。上面的电话我也打过了,但对方听到我的声音就挂了,再打是空号。”
黎渐川眯起眼,伸手在宁准口袋里摸了下,拎出来宁准的手机,连网搜索了下,有关梅恩市法律援助站的信息很少。
没官网,没平台。
只在本地论坛上寥寥有几条提到了这个法律救援站。
黎渐川没放过任何一个字母,挨个儿翻了遍,终于看到了一条回帖。
“很感谢救援站的律师先生的帮助,我的官司赢了。请律师先生吃一顿大餐”
文字下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一个脸比饼还大的雀斑小子举着热狗眉开眼笑,占了三分之二的照片面积,剩下三分之一,从雀斑小子的胳膊缝隙,可以看到一个低着头在擦手的男人。
男人只有小半张脸露出来,但黎渐川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第一轮审判死于煤气中毒的男律师。
黎渐川心跳顿时快了几分。
他看了眼发帖日期,是本轮审判时间线的四年前。
如果刨除男律师是玩家的这个设定,单纯以游戏内的原身份来看,罗恩家邻居太太认识男律师,并说过,男律师帮娜娜莉打赢了官司。
现在通过这条帖子,可以证明男律师是梅恩市法律援助站的。
而这个救援站,又出现在了第二轮审判的郁金香路连环杀人案中。
黎渐川突然想起了第一轮审判中被取出心脏的小丑。
他想他猜到了。
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他就能真正确认一些东西。
黎渐川深黑的眼慢慢浮起一丝冷冽幽蓝的光。
突然,他的脑袋里传来了一点一点针扎的细微刺痛,原本有些迟钝滞涩的思维竟然随着这疼痛再度缓慢运转起来,就仿佛这疼痛是一只砸门的手,正在拼命为他撞开一扇不同寻常的门。
缺失的两根手指也火烧一样,变得又疼又痒。
这种头疼黎渐川遇到过一两次,但都没什么大影响。
他略微皱了下眉,忽略掉这些不适,拿起毛巾擦了擦宁准变成小花猫的脸。
宁准垂眼在观察那个黑色芭比娃娃,任由黎渐川搓揉着。
黎渐川擦完,思索了几秒,决定还是赌一把,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于是他出了卫生间,进厨房挑了把菜刀,递给宁准“宁博士,想试试谋杀亲夫吗”
黎渐川握住宁准的手,沉声道“来,朝这儿砍听我说,宝贝儿,我没疯,我还有一次复活机会。现在你杀了我,我就能猜到了。”
他在宁准的鼻尖上亲了亲。
宁准神色一动,抬起头,对上了黎渐川黑曜石一般幽深而璀璨的眼。
不同于平时糅着温柔的冷漠平静,此时,那双漆黑的眼里竟然浮动着一层流离飘散的淡蓝光晕。
那些光晕似乎受到了不知名的吸引,慢慢汇聚着,渐渐在黎渐川的瞳孔深处形成一个神秘黯淡的图案。
这个图案的轮廓还十分模糊脆弱,恍惚不清,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
但宁准看到它的那一刻,却心口蓦地一炸,艳丽的桃花眼瞬间弯了起来。
这么快。
他和他的国王,就要久别重逢了
“舍不得”
黎渐川扬眉,在宁准眼前晃了下手。
“好。”
被黎渐川的声音惊回神,宁准垂眼接过菜刀,笑了下“别怕,哥哥。我认识大动脉,就一下,不疼”
黎渐川莫名觉得宁准早想砍这一刀了,但没容他再多想,宁准就扬起手,毫不犹豫地一刀划开了他的咽喉。
宁准的手法很专业,挑选的位置一击毙命。
疼痛感大概只有短短的一两秒,黎渐川就意识一暗,脱离了身体感知。
虚无中出现了文字。
“复活次数剩余0。
你洞悉了死神的脚步,死神也看到了未来的你。
三小时内,请破解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并将真相宣告梅恩市市民。
破解成功,审判门降临;
破解失败,你将会被一枚熟悉的子弹洞穿额头。”
三小时
熟悉的子弹
黎渐川睁开眼。
身下传来不断的颠簸,耳边都是沉重苦闷的叹息。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两眼,发现他现在正坐在一辆警车的副驾驶上。
而一旁的车窗玻璃上映出来的那张熟悉的脸,灰发灰眸,正是他本轮游戏的真实身份,检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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