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烟亭听到宁准的话似乎并不意外, 他只是讶异中带着几分了然道“原来你们将那个东西叫做魔盒啊。”
他的脸色是病态的白,但眼睛却明亮平静, 透着若有所思之色, 语气稀松道“希腊神话中的潘多拉的魔盒听说那是宙斯给潘多拉的, 一个装满了灾难的密闭盒子,让她送给她嫁给的男人后觉者厄庇墨透斯。潘多拉在厄庇墨透斯面前打开了魔盒。”
“一股黑色的烟雾从魔盒里飞了出来, 让瘟疫、疯癫、灾厄、罪恶、贪婪这些数也数不尽的祸害流散到了人间”
宋烟亭笑起来“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这样的表现忽然让黎渐川有点摸不准宋烟亭的态度和状况。
但宁准却轻松自然, 随着宋烟亭的一番话, 放松了微绷的身体,像和老友闲聊一样,向后靠在了黎渐川身上, 抬眼看着宋烟亭, 笑了笑“介意我们从头开始谈谈吗”
“当然不介意。”
宋烟亭蜷起腿,坐在沙发上, 眉眼间的笑意鲜活明媚, 半点看不到放映屏里的憔悴阴郁。
他的视线在黎渐川和宁准之间打了个圈儿, “你们是恋人这很好,我喜欢和宁老师分享一下恋爱故事。”
黎渐川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宋烟亭的神态举动,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像他这样的职业出来的, 如果想要存心降低存在感, 是很容易的, “变身”为空气, 是他们必备的职业素养。
毕竟, 谁会在意一个空气一样的路人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呢
宁准和宋烟亭视线相对。
他问“你是转校过来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姜源”
宋烟亭回想了下,随意笑笑“差不多吧,转校到这儿后不久,我帮了姜源一个小忙,他感谢我,就请我吃了几顿饭,后来我成绩不错,就为他补课。”
“一来二去的,就喜欢上了。但一直都是暗恋。不过我看他也不算排斥,所以我打算等他生日的时候表白。”
说着,宋烟亭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甜蜜的笑容。
但不知道是不是黎渐川的错觉,他感觉宋烟亭这个笑容说不出的违和。
宁准面色平静,手指叩在黎渐川的膝头,缓声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和姜源同桌,同一个寝室,都住在男一宿舍楼。你在姜源生日的零点整,将告白和礼物一块送了出去。”
“但姜源没有接受。”
“他感到恶心。”
宋烟亭嘴角的笑容一僵,眉梢微挑,却没有对宁准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宁准继续道“你不知道姜源厌恶你,也因为刚转来没多久,不清楚这所学校的隐性规则。所以在姜源生日当晚,你没有去酒店参加他的生日会,你被骗回了男一宿舍楼。”
“姜源将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送给了高阳他们。”
宁准的眼底浮起一层尖锐的冷意。
“我调查过他们五个的家庭背景。”
“高阳的父亲是法官,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律师,所以他个人应该很善于钻法律漏洞。郑非凡出身医药世家,父母都是医生,他对人体很了解,也可以拿到一些,或者说自己配出一些药物。”
“梁观的父亲是画家,他个人很喜欢摄影,但如果他和他的父亲一脉相承的话,恐怕都是偏爱血腥阴暗风格的。他的父亲最出名的一幅画叫做七楼。是一个女人从七楼跳下后,摔得烂碎的肢体。”
“霍松明倒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富二代。”
“至于张梦超,我有理由怀疑他的理想是成为一个将法律与道德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超级罪犯。或者说,他的初衷可能是成为福尔摩斯那样的大侦探,但很快,他就意识 到,莫里亚蒂教授,才是他的本性。”
宁准眼中映着头顶的亮白灯光,他低声笑了下“高智商,有背景,有手段,且蔑视法律与人性。”
“但他们却是这个学校荣誉榜上的前五优等生。”
宋烟亭脸上带着微笑“如果宁老师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的话,那恐怕没人能称自己为高智商的优等生。”
他靠着沙发,“你猜得不错。我在3月17号的凌晨表白,到了那天中午,姜源给我发了消息,让我回寝室好好谈谈。”
“我将那天的安排空了出来,回到了寝室。但寝室里面不止一个姜源,还有高阳他们五个。”
“我之前一直疑惑,我们寝室对面的这个小房间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被封住了。”
“那天晚上我得到了答案。”
宋烟亭的表情平静,眼中却流露出如滚黑的岩浆般的仇恨。
宁准皱起眉,要说什么,但宋烟亭抬手止住了宁准的动作,语气平稳地自揭伤疤“张梦超策划了一切,郑非凡配好了让我失力失语的药,梁观负责将这一切拍摄下来,高阳和霍松明绑住了我”
“然后姜源对我说,你活该。”
他说完,看着宁准,眼带讶异地笑了下“没事的,宁老师,你该清楚,我不会逃避这些事。其实我很愿意和人说一说,只是没什么人愿意听而已。你愿意听,我很高兴。”
宁准沉默了片刻,道“第二天你报警了”
“对。”
宋烟亭点点头“警察来得很快,还带我去医院验了伤。”
宁准问“验伤报告呢”
宋烟亭笑着摇头“除肛部轻微撕裂外,没有任何异常。他们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有留在我身上,有高阳和张梦超在,这是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只是当初的我不信邪而已。”
“我带着警察来到学校,来到这里,但这里同样什么都没有,甚至一夜之间,这里就从犯案现场,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杂物间。”
宁准眼神平静“没有物证,人证呢”
宋烟亭脸上的笑容扩大“对啊,我当时也没放弃,我找来了很多人。有同学,有老师,有在这个宿舍楼的好朋友他们都去过姜源的生日会。但他们和警察说,姜源和高阳他们五个,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酒店。”
“警察调出了酒店的监控。”
“这家酒店的包间是没有摄像头的,只有走廊里才有。而在这段监控里,高阳他们进入包间后,中途没有人离开酒店,都只在这一层活动。”
“另外,学校和宿舍楼的监控摄像头,也没有拍到他们返回寝室的影像。”
宁准淡淡道“你失败了,也惹恼了他们。之后又被他们用各种奇怪的方式,虐待了大约一周。然后你大概是逃了出去,并拿到了一些并不关键的证据,再次报了警。”
宋烟亭眼睛微亮“没错。我就是这么做的。”
宁准说“高阳他们反告了你,并且拿出了录音。”
宋烟亭脸上浮起一个阴暗的笑“不仅仅是录音。他们告我诬陷,敲诈,拿出了一份合成的录音,近期的汇款单,还有几张照片。照片是我在酒吧打工的时候被偷拍的,那时候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客人。”
“他们买通了那个客人,将我描述成出来卖的,这样也解释了我之前的轻微撕裂。并且将那个客人的一些东西弄到了我身上,我染上了艾滋。这也是我敲诈的动机,要钱治病。”
“比起我之前报警的证据全无,信口雌黄,高阳的人证物证俱在,显然更有说服力。”
“而且我的好同学们,在这件事之后,还非常善良地为我众筹看病,将这件事宣扬得全网皆知,请了不少媒体来采访我。 我真的非常非常受宠若惊。”
他微微一笑,眼神幽黑。
宁准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黎渐川忽然道“证据确凿,但你却没有被判刑,这是为什么”
宋烟亭似乎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这么个人,被黎渐川的开口吓了一跳,怔愣了下,才眨眨眼,若无其事道“难道裴同学还希望我被判刑我当时精神状态不太好,精神鉴定结果出来,我就没事了。”
黎渐川留意着宋烟亭的表情,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东西被刻意地遗忘了。
听过宋烟亭和宁准交锋的对话,他很清楚,宋烟亭或许和他们之前设想的不太一样。
他的智商不低,也有股狠劲儿,并且,黎渐川有种感觉,宋烟亭虽然在恨,但却好像是真的不将这些发生在他身上的恶毒当回事儿。
他究竟在想什么
“抱歉。”
黎渐川诚恳道。
不管宋烟亭愿意与否,都是他们在揭他的伤疤,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和宁准需要真相,也需要尊重一些东西。
黎渐川问“我想知道,这里的一切,是你在复仇吗”
“这里的一切与我无关。”
宋烟亭毫不犹豫道“他们只是在狗咬狗而已。而且裴同学,你不需要道歉,是我该向你说声谢谢,虽然隔得有点久了,但还不算迟。”
黎渐川一愣。
但不等他细问,宋烟亭就站起身,脸上没有一丝阴霾地笑起来“午休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宁老师,裴同学,你们该走了。我也要回去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了。”
宁准抬起眼“你需要吗”
这句话乍一听仿佛是在问宋烟亭需不需要休息,但黎渐川十分熟悉宁准的语气。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另一种琢磨不透的暗喻。
宋烟亭好像听懂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又被期盼与欣赏取代。他像是渴求老师教导的学生一样,望着宁准,认真地点头“需要。”
旋即一笑“但第五天还是会来的。祝我们好运,宁老师。”
他说完,就转身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黎渐川立刻起身跟上,却发现门外的楼道,包括对面的寝室,都空无一人。
宋烟亭的离开就像他的到来一样,非常突然。
黎渐川回过头。
宁准从沙发上起来,拿下内存盘,又从书架上拿了本书,“我们也走吧。知道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两人从楼道窗户离开,往外走。
宁准又问“哥哥,你怎么看”
面对情弟弟的问题,黎渐川想了想,道“宋烟亭的心灵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脆弱。他的心很硬,这一点有些超乎寻常。但他说得很对,他是个纯粹的受害者。不过他隐瞒了一个很重要的存在。”
午后的阳光从树冠渗漏。
绰绰的光斑刮过宁准的脸侧与肩颈,他撩起眼角,瞥向黎渐川“周暮生”
黎渐川颔首“宋烟亭没有激活魔盒,而是把它送给了姜源。但姜源明显也是人类,这说明他也没有激活魔盒。高阳他们五个也是人类。那么,谁才是魔盒孕育的怪物”
“姜源和梁观他们都认为这些事是周暮生的报复,按照他们的智商和谨慎性格,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我们得尽快查查周暮生,如果可以,待会儿去一趟校医室。我们目前关于周暮生的线索太少了。而且,我不认为宋烟亭和他没有关系。宋烟亭被告时,在那种几乎众叛亲离的情况下,他的精神鉴定,会是谁做的”
宁准点头“你想的没错。这一局除了没有明确的谜题外,其实并不难。我们已经抓住了 这条线,只需要走下去。”
说话间,两人已经从僻静的小路,七拐八拐转到了大道上。
午休结束,学生们陆陆续续从宿舍楼出来,朝东操场的方向走去。
安静的校园再度热闹起来。
黎渐川不着痕迹地融入人流里,听到耳边传来宁准清冷的嗓音“忽然有点恶心。”
他想了想,抬手握住宁准的手腕,道“我想起一句话毁灭人类的事有七件没有原则的政治;没有牺牲的崇拜;没有人性的科学;没有道德的商业;没有是非的知识;没有良知的快乐;没有劳动的富裕。”
黎渐川的声音低沉冷淡,蕴含着抚平一切的安稳。
“这里面没有哪一项,是一个盒子。”
他眯起眼,在刺目的阳光下望了望远处的操场。
掌心里略显僵硬的手腕慢慢软了下来。
那只手掌反过来握住了黎渐川的一根手指,微凉劲瘦,带着玉石一样的触感。
黎渐川笑了笑,拉着宁准到操场上列队。
他知道宁准见过的丑恶,剖过的人心,或许比他多得多。他不会捂住宁准的眼睛,但却可以亲吻他的耳朵。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心里,宁准总是显得格外强硬,且柔软。
这天下午的集体活动果然是打乒乓球。
但在校长宣布活动开始后,梁观却做了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找了十几个人,像组篮球队一样,组了个乒乓球队。
“也算脑子够快。”
宁准一挑眉,评价道。
黎渐川疑惑了片刻,立刻意识到了宁准的意思。
梁观昨晚对姜源说的有办法,可能要实施了。
果然,到了傍晚活动结束,优胜者上去领奖时,与高阳和郑非凡之前那样完全不同,梁观没有一个人上台,而是拉着四五个朋友,一块捧起了那个黑色的盒子,兴奋高呼。
几个人簇拥着梁观,抱着盒子离开。
人群散时,宁准扯着黎渐川钻进了公共厕所,然后往黎渐川背上一趴“跟上梁观。我有预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黎渐川也正有此意。
他带着宁准避开前往食堂的人群,钻着犄角旮旯,谨慎地跟着梁观他们。
也幸亏梁观也明显有事要办,没想去食堂,而是越走越偏,还和其他一块组队的朋友分开了,只勾着一个眼镜男生的背,往校园偏僻的小树林走。
黎渐川坠在较远的地方,被丛丛阴影遮挡着身形。
小树林的边缘,有一个废弃的厕所,梁观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傍晚的风送来模糊的交谈声,黎渐川侧耳听了一会儿,发现梁观叫那个眼镜男生“松明”,看两人的关系,眼睛男生极有可能就是五人中的霍松明。
他们勾肩搭背,进了废弃厕所。
厕所周围杂草丛生,也有不少树木,很适合躲藏。
而且这种老旧的室外厕所,为了通风,通常顶部都是只遮盖了一半的,也就是说,挑一棵合适的树爬上去,可以从上方看到厕所内的情景。
黎渐川观察了下,选中一棵位置不错的桦树,正要带着宁准一跃而上,却忽然听到了一阵很细碎的响动。
他立刻压住宁准的背,两人一块矮下身子。
宁准抬起眼。
黎渐川摊开他的手心,写了两个字“有人。”
刚刚写完,宁准掌心的痒意还未消去,就顺着黎渐川的视线,看到前方的小树林里出现了一道瘦高的身影。
这道身影渐行渐近。
黎渐川看着对方的动作和下意识的习惯,很快判断出,这是一名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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