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缝里。
深入黑暗中, 滑动下爬的黎渐川听见击杀喊话,动作一顿, 抬起头“是二号”
他头上传来一声轻笑, 宁准头顶头灯的光芒略向下斜了斜, 呼出的白汽在晕黄与赤红的光里散开“一个自认冷静镇定的人,选择以冲动易怒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格和用意, 大多数情况,是因为他本身就附带着冲动的火种。”
宁准淡淡道“而且在里层, 郑翔决定用他来试探我们的时候, 或许就已经把他选为弃子了。”
“当然,我不认为郑翔在那时候就有这个智商。”
他语气里勾出一丝讥诮,似乎另有所指。
但黎渐川对这种哑谜向来是一个标点符号都听不懂, 所以扬了扬眉, 没多问。
谢长生亲眼看着宁准准备的,但他话不多, 之前没有过问, 听到宁准的话向下望了望“郑翔留他监视我们, 斩草除根,现在出了击杀喊话,很可能会留其他人过来。”
宁准调整着呼吸向下爬动, 道“这次我用的是定时的空气挥发类毒素, 会入侵一定范围有氧气存在的空间, 有些人来, 只是送死而已。我不喜欢杀人, 但这一局似乎多杀一点会更好。”
黎渐川仰头,看见宁准那双幽沉的桃花眼被谢长生的赤火映着,仿佛在滚动着冰冷的岩浆。
他知道宁准之前在帐篷的推测有所保留。
但他已经习惯宁准这种说一半瞒一半的举动了,好像就是心底深处知道,即便宁准在欺瞒他,也绝对不会伤害他产生这个想法之后,黎渐川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被宁准催眠洗脑了。
“快到了。”
脚下一两米处,两侧的雪壁拥挤,像是沙漏最细的关节。
黎渐川看了看,附在雪壁上,从表层的包里掏出一大把冷光棒,狠狠一掰,向下抛去。
荧荧亮起的冷光棒在空中散开,纷纷坠落,撞在雪壁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回声。
借着下坠的冷光棒,三人看到了一点下方的情况。
不同于上面的雪壁雪层,过了沙漏的狭窄处,底下就是很滑的冰壁,有许多冰棱冰锥从两侧刺出来,像瞄准咽喉的尖刀,十分危险。
而在更深的,连冷光棒都吞没的黑暗里,似乎隐藏着更为诡异的气息。
黎渐川过人的夜视力在这里有点鸡肋,因为这些黑暗充满古怪,不是寻常黑夜那样可以轻易看破。
“走。”
“小心点。”
观察了片刻,三人对视一眼,依次滑进下面。
黎渐川又在腰上别了一把破冰斧,手里也拿着一把,以备不时之需。在禁闭室里拿到的手术刀给了宁准,宁博士对手术刀的使用别有心得。
谢长生到了下面之后,直接掰了一根冰刺,握在手里。
在上面听过黎渐川的描述后,三个人都拉高了警戒线。
但下滑了十几米,周围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样。
前后夹着的冰壁变得越来越滑,越来越坚硬,冰爪想插过去要费点力气。
中途黎渐川冻僵的症状越发明显,手脚一僵,踩在冰壁上,差点摔下去。幸好上面有宁准和谢长生拉着,手里的破冰斧也及时凿进了冰壁里。
“严重了吗”
宁准被拽得向后一晃,死死抓着冰壁稳住身形,立刻意识到黎渐川的不对劲,小心地爬到黎渐川旁边。
“越往下越冷。”
黎渐川分析着身体状况。
他呼吸略急促,但口鼻间的白汽却很稀薄。这说明他体内的温度已经很低了,就连体内呼出的气体都没有了热量。
“加速吧,”黎渐川皱起眉,“这条裂缝不 会很深,冷光棒落地的声音不远,但是没有光,可能被一些东西吞了。”
都到了这里,当然不可能半途而废。
正说着,谢长生那边突然传来刺啦一声尖锐的滑刺声。
“小心,有东西”
谢长生飞快道。
黎渐川抬头,正好看见一只惨白的手掌抽搐着被一根冰锥钉在冰壁上,腥臭的鲜血滴答,雨点一样砸下来。
“还有”
谢长生这一声还没说完,就听四周突然响起密密麻麻的咔嚓声。
一只只惨白不似活人的手掌从身前身后的冰壁里伸了出来,像阴冷的白蛇一样匍匐在冰壁上,诡异地变长,朝着三人疯涌抓来,畸形地狂舞着。
“操”
黎渐川身下踩着的这块冰壁迅疾如电地刺出数只长手,飞快缠上黎渐川的手臂小腿,隐隐有股触碰尸体一样冰冷湿滑的触感,把黎渐川恶心得够呛。
这些长手上传来的拉拽力极强,就像是要把人硬生生拉进冰层里一样。但对于黎渐川来说,只是稍微费点力的事。
他手臂一拧,直接从那些长手的缠缚中挣脱,抄起破冰斧一扫,瞬间大片鲜血喷溅。
四肢恢复自由,另一只手立刻在腰间一拽,挥起了另一把破冰斧,将拉着宁准的几条长手统统砍断。
“这个身体真是太弱了。”
宁准的脸距离冰壁只有两三厘米了,好像下一瞬就要被拽进去一样。
他重重喘了口气,将刺进一条长手里的手术刀,很自觉地靠到黎渐川附近。
黎渐川割麦子一样扫荡着不断舞动着缠过来的长手,腥臭的鲜血很快将他染成了个血葫芦。
他趁谢长生用赤火烧过来时,将宁准抱到怀里,用绳子绑在了身上。
亏得宁准这次身份的身体瘦小,不然黎渐川多这么个大件行李,在冰裂缝里动一动都是困难。
谢长生的赤火杀伤力不强,但这些长手似乎有些畏惧它,在赤火飘过来时,会稍稍后缩着退避,给三人抢得一丝喘息机会。
长手的数量非常多,几乎像头发一样遍布了两侧所有冰壁区域,舞动纠缠着挤满了裂缝的空隙,让人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
黎渐川看得一阵阵反胃,特想让宁准投毒直接把它们都化成脓水。
但鉴于他们还要在冰裂缝里继续下行,用毒并不可取。
谢长生驱使着赤火向下移动。
黎渐川一手攥着登山绳,另一手破冰斧挥动,动作大开大合,狂猛无比,每次斩下都能精准地断下五六条长手。
而且他速度极快,手很稳,不过分用力,也不会有所保留,哪怕手脚冷得几乎快没了知觉,也没有磨灭他的战斗能力。
黎渐川急促而节奏明显的喘息响在宁准头顶。
宁准卸下了登山包和一些不必要的装备,减轻负重,让黎渐川轻松一点。这个怀抱变得冰冷而腥臭,没有了滚烫与青草般的汗气。
但宁准习以为常。
他幽沉的桃花眼亮着光,注视着黎渐川被红血烂肉溅得脏污狼狈的脸。那上面俊美的眉目尖刀一样刺出来,锋利冷酷。
又沉静得毫无感情。
像杀戮里诞生的冰冷机器。
宁准帮黎渐川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碎肉,掌心里手术刀翻转,不断刺向从其他角度袭来的长手。
五十米。
两侧的冰壁已经全部染成了深红,血肉混杂着淌下来,沿着光滑的冰壁坠入脚下。
长手们在被黎渐川割草一样收割了大片之后,终于有了撤退的迹象,陆陆续续缩回冰壁里,手指甲抓进冰层里,不甘地划动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尖声。
黎渐川的手臂彻底麻了。
这条硬生生杀出来的血路铺在脚下,赤火照亮透血的冰壁。
周围拥挤如溺命的水草一样的大量长手,潮水般退去。
黎渐川把破冰斧砸进冰壁里,缓了几秒气,睁开眼看了看宁准和谢长生。
宁准半边身子也都是血,脸色煞白,似乎有点缺氧,大张着嘴呼吸,身体状况不太好。但那双桃花眼却透着沉着的冷静,对于这片碎肉滚动的血海没有任何反应。
谢长生也不太好,似乎出了很多汗,成绺的头发都冻在了脸侧,掉着冰渣子,身上被抓得全是血痕,赤火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
为了节省气力,没有人说话。
腥臭冲天的冰裂缝里,只有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
休息了两分钟,黎渐川拔下破冰斧,三人默不作声,继续向下。
经过长手的袭击之后,下面的路似乎顺畅了不少。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再出现,突然袭击。
但黎渐川心里的警惕没有半分减弱,反而随着身体的不断下爬,越发增强。
一股莫名的诡异的危机感像一条冰冷剧毒的蛇一样,沿着他的脊椎缓慢向上爬着,令他的呼吸发紧。
太安静了。
头灯在和长手缠斗时都掉了,狭窄逼仄的冰裂缝里,只有谢长生微弱到闪烁的赤火圈亮三人并排向下的路线。
宁准已经从黎渐川身上下来了,缓过来一点,和他并肩往下爬。
越往下,冰壁越光滑坚硬,登山靴下的冰爪附着力已经不行了,三个人全凭登山绳吊着,在冰壁上爬得十分艰难,速度很慢。
幸亏他们这登山绳够长够结实,长手们也不会拽绳子,不然绝对挺不到这里。
黎渐川的手按在冰壁上,一边观察着脚下,一边挪动身体。
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底下那些冷光棒的光亮,像是被什么遮盖着,不太清楚。
但能看到冷光棒,应该就离冰裂缝的底部不远了。
他不由加快了点速度。
但爬着爬着,黎渐川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下意识看向面前的冰壁
血水没有蔓延到这里,冰壁依旧冰冷光滑,里面深黑一片,视力无法穿透。
他的手掌抓着一块凸起的坚冰,冰壁表层隐隐约约映出那只手掌的倒影,戴着附着力强的手套。
黎渐川又看了下双脚。
他的力气大,冰爪狠狠地刺进了冰壁里,抓得很牢固。之前用来踩长手们,沾上了不少红红烂烂的血肉,有点磨损。
冰壁里同样映出了一只登山靴。
黎渐川想起他之前进冰裂缝,冰壁的表层虽然看着剔透,但好像并没有倒映出他的身体模样。
难道是越往下,冰壁越剔透
还是说
黎渐川盯着眼前的冰壁,慢慢倾身,将脸靠向冰壁的方向。
很快,冰壁表层映出了他的大腿,手肘,腰腹,胸口最后,一张俊美冰冷的脸出现,和黎渐川此时惯常的表情一模一样。
黎渐川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手中的破冰斧瞬间砸了下去
冰壁里的这张脸太干净了,干净到没有沾上一丝血肉脏污。
“小心冰壁里”
黎渐川提醒道。
“咔”
斧子砸落,冰壁倏地裂开一道缝隙,将冰壁里的人脸劈成了两半。
那张脸诡异一笑,一双漆黑的眼睛充满了恶意。
然后,黎渐川就看见冰壁里面的人同样举起了斧子,悍然劈下。
黎渐川条件反射向后一闪,身上却忽然一轻。
啪地一声,绳索断了。
脚下的冰爪无法支撑,黎渐川身体一晃,直接朝着下方坠落而去。
“黎渐川”
宁准的嘶吼瞬间被拉远。
这一声穿透耳膜。
黎渐川之前仿佛有点混沌的神智突然无比清醒。
他确定,一秒前,是自己现在这具身体,亲手举起斧子,砍断了自己的绳索。但他本来斩落的位置,明明只有冰层。
身体急速下坠。
黎渐川的身上脸上被冰刺冰锥刹那刮出无数血痕。
他努力控制着身体,找准机会用破冰斧一凿。
冰壁上咔咔声不绝,拉下一道极长的痕迹。
黎渐川下坠的速度缓了下来,最后慢慢停止时,他的双脚竟然触到了实地。
他试探了下脚下的实地范围,确认面积大且坚固,才站上去,摸索着冰壁,向着不远处朦朦胧胧的冷光棒光芒走去。
但走了没几步,黎渐川按在冰壁上的手就忽然摸空了一片。
他皱眉,在这片凹陷的冰壁仔细摸了摸,发现,这是一个成人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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