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然等着那股劲儿缓过去，才直起了背，不动声色地向后仰了仰。
他原本以为当时被那个女孩的自行车撞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碍，这两天也只是感到轻微的酸痛感，可是方才做拉伸运动的时候，却很明显能感觉到身体的不适。
高一组的比赛已经开始了，赛道上热闹起来，整个运动场也就跟着吵了起来。邱然用手腕擦了一把下巴旁的汗，蹲下身拉紧鞋带，并不打算因为这个作出什么调整。
“哭？”楚起的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感情起伏，表情却不是很好看。
邱艺抿着嘴点了点头，继续往外倒着情报：“说实在的，我这个老哥是真的不爱哭，从小到大我就见过那么一回，还只是看到他眼眶红……他根本不会让别人看他哭的样子的。”
楚起垂着眼看向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道：“……也就是说，你没看到他哭？”
“没有。他从房间里出来的那一天，我就看到他眼眶红了，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不过，那个表情，一定是哭过了吧？”邱艺捏着下巴回想，“他真的是个究极坚强的人，要不是遇到了特别特别难受的事，他怎么会这样呢？”
“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楚起想了想，低声问。
“谁都不肯告诉我呀。”邱艺叹了叹气，“而且哥哥也完全不想让我知道的样子。”
楚起低着头沉思着，一旁吴薇儿还在努力扯着嗓子喊着：“男一百马上到高二组了！”
“唉，我本来以为他会告诉你，原来你也不知道啊……咱俩一条道了。”邱艺的表情有些遗憾地继续说道，“我当时放下脸去问于潮，他什么也不告诉我，真的太坏了。我想去找翁一杰问问情况，可是我也找不到他……为了知道这件事，我可是非常努力了，简直是煞费苦心，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她语速很快，还带着一种特别的腔调。楚起努力跟着她的节奏，理解了她的意思之后，稍稍顿了顿：“……翁一杰？”
邱艺脱了邱然给她穿着的那件外套，在手上粗略叠了起来，开口解释：“哦，他也不是什么重……”
一声枪响之后，他们身边突然爆发出了一阵阵加油声。
被惊了一下的邱艺眯着眼看了半天，轻轻拍了拍一旁的楚起：“这场是我哥吗？”
“是。”楚起专注地把脑袋转了过去，“最外道。”
邱艺忙往栏杆上一趴：“啊，那我给他加个油……”
“不用了。”楚起顺手接过她手中抱着的那件外套起了身，“走吧，去接冠军回来。”
男子一百米一组组过得很快，高二组三组全都跑完，也就那么一小会的时间。
站在跑道上确认了成绩之后，邱然下意识地捂了捂腰部。
虽然自己已经很注意了，但力量爆发的一瞬间，还是会有些抽痛。
听着计分员念叨了句“破纪录了啊”，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才弯下腰拍了拍有点发麻的小腿肌肉，突然被一件外套盖住了脑袋。一抬头，正迎上楚起一掌放在他头顶，轻轻揉了揉。
“真厉害啊。”楚起朝他笑了笑，“辛苦了。”
邱然把背上的外套拉了下来，又听见邱艺躲在楚起背后说：“没想到你居然他妈的和弱鸡的外表很不搭的强嘛！”
邱然顿了两下，一掌拍掉楚起的手，有些失笑地冲邱艺骂道：“滚啊。”
他们才从跑道上走开，广播就好像十分迫不及待一样播报了邱然破纪录的消息。邱然十分淡定地挂着块金牌往回走，远远就听见自班看台区传来了一声整齐的欢呼声，接着就是激烈的掌声。
邱然自认为自己平时也不算高调，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本班的欢呼完之后，他又听见了高一年那一块有一声清脆的女声大声喊了一句：“邱然学长好帅——”
直接带动了那一片都开始喊了起来。
“什么嘛，”邱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你还是这么受欢迎啊。”
楚起在一边低头看路，突然朝地面露出了一个标准假笑，一手搭上了邱然的肩膀。
自邱然回来之后，楚起和邱艺两个人也就达成了共识，都闭口不谈方才的话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听着他们俩的对话，邱然感到有些稀奇：“你们熟得这么快。”
“毕竟都在说你坏话嘛！特有共同话题。”邱艺随口回答道，一下撕开一袋饼干往嘴里塞。
“哎哎，别乱说话啊……”楚起勾着嘴角有些无奈地笑笑，“我当舔狗都来不及，还有心思想着说他坏话。”
“大哥，你这么怕他啊？”邱艺嘟囔。
邱然不去理会他俩老不正经的聊天内容，手不着痕迹地往腰间撑了撑。从包里取出手机一按开，才发现楚起方才是回了他一句的，就跟在那句“我到了能怎么样”后面。
他不禁回想起楚起刚刚在栏杆边上举着手机等他回复的样子，那种百无聊赖只为了等他的样子，看着散漫，但也满是专注。
邱然垂着眼睛朝屏幕注目看了看。
-你在我就无敌。
“你们同桌两个的地位差距也有点太大了吧……”邱艺在一旁嘟囔，咬下饼干的声音脆脆的，“算了，我要去看漂亮姐姐了，起哥，你有什么……”
她一句话没问完，又听见邱然在她旁边轻笑了一声。
邱艺：“……”
邱然抬起头，就对上邱艺那道怀疑加深的眼神。
“干什么？”邱然嘴角那抹笑还挂在脸上，这么一句莫名显得亲切的话倒听得邱艺虎躯一震。
“你还说你……”邱艺面色复杂地开了口，又把话吞了回去，“算了，你当我没说吧。”
楚起的眼神老隔着邱艺往邱然那边飘着，口中问道：“我有什么？”
“哦，你有什么推荐吗？”邱艺往四周望了望，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漂亮姐姐。”
邱然原本开着计时器点开了刷题软件，听到这么一句话，手指在屏幕中央顿了顿，脑里的演算过程也默默地停了下来，有些控制不住地想竖起耳朵专心听听看。
“漂亮姐姐，我不知道你什么标准。”楚起笑了笑，接着问，“怎么样才算漂亮？”
邱艺专心致志地掰着手中的零食包装，随口回了一句：“哦，我的标准就是，比我好看，就算漂亮。”
楚起看了看她的侧脸：“那你还挺严格。”
邱艺耸了耸肩。
邱艺的五官很立体，一双眼睛也很明亮，搭着长睫毛，眨巴的时候有一种少女的灵动感。同时眉宇间又有那么几分英气，笑起来还能露出虎牙，算是男女生都会比较喜欢的长相。
第一眼比她好看的，总不如她耐看，第一眼没她好看的，也少了那么几分惊艳。
于是楚起没带任何思考地回答她：“漂亮姐姐我不知道，不过有你好看的，那大概只有你哥。”
邱然被自己呛得咳了好些声。
“什么啊……”邱艺左右来回看了看，表情中带着点莫名的东西。
隔着一个邱艺，楚起伸着手拍着邱然的背给他顺气，继续道：“抱歉，我不是说你比他逊色，只是个人偏好罢了。”
“偏……”邱艺愣了愣，转过头看着楚起的满脸认真，有些无言以对。
别解释，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
邱艺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起了身转过来继续看他们俩，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说着绕到了邱然的右边，伸手拍了拍他，催促道：“过去点，老哥，我坐这。”
楚起笑笑：“怎么，生我气了。”
“没有哦。”邱艺也回了他一个笑容，“反而是志趣相投呢。”
邱然坐在这两个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共识的麻烦中间，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有些头大。
上午的比赛结束之后，邱艺扯了扯楚起的袖子问：“起哥，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楚起还没来得及回答，邱然就伸手提着邱艺的后衣领，不耐烦道：“走了，老地方。”
“什么老地方？”邱艺挣掉他的手，恍然大悟，“哦……你俩总是一起吃啊。”
楚起朝她比了个拇指。
“强啊！”邱艺小声道，也回了一个拇指。
高杨昌脖间挂了全班的奖牌，光芒四射地到处晃悠，看着楚起三个人的背影，突然顿了脚步。
“我擦……”高杨昌拍了拍额头，用力眨了两下眼睛，“第一眼居然感觉是一家三口，咋回事。”
郭洁远远朝他招呼道：“杨昌！你快去计分表那里拍一张！”
“哦！好的！”他应了声，就看到郭洁猛得向他冲了过来，“……体委，你不是让我去拍吗？”
“我没带手机！我去看看总体情况。”郭洁在他面前一个刹车，掰着手指和他念叨，“听说五班只差我们七分了，很危险的。”
“我们两位王牌参加的比赛才刚过去一场呢。你看然哥不就轻轻松松给我们加了十五分？”高杨昌伸手在包里掏着手机，“你放心吧，只要我们两位哥不出什么意外，我们铁定第一了。”
“什么意外，你会不会讲话……”郭洁翻了个白眼，伸着手指戳了戳计分板，“肯定不会有事啦。”
高杨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着手机准备拍照的时候，右眼皮突然跳了跳。
“哥哥，我今晚到底住哪啊？”邱艺用筷子搅着面条，不满地嘟囔，“难道你要我流落街头吗？”
邱然的手轻轻捂着腰部，有些出神。
“然然，怎么了？”楚起看着他不在状态的样子，感觉有些不对劲，开口问了句。
邱然登时回了神，抬眼对上楚起的眼睛，轻轻把手放了下来，冲他摇了摇头。
听楚起这么一句，原本唆着面条的邱艺也凑过去学了一句：“然然，你咋啦？”
接着被邱然一拍脑门：“瞎学什么。”
“好啊，你个差别对待怪！”邱艺把脑袋缩了回去，愤愤不平道，“还一心想让妹妹留宿街头……”
“这么爱做梦。”邱然面无表情道，“下午你就给我回家。”
“不要！”邱艺把筷子一放，气呼呼道，“你想想看，到家天都黑了，多不安全！”
邱然继续薄情寡义道：“吃完饭就走。”
“太过分了，我难得来一次哎。”邱艺叹了叹，伸手拉了拉邱然的衣服，“哥哥，拜托……”
“邱艺，你还是别想着我带你去杜家，那里没什么好的。”邱然一语点破，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反正，想搬出去住了。”
邱艺有些犹豫：“可是，妈妈……”
邱然说：“我知道。”
“可是妈妈那么爱你。”邱艺顿了顿，有些落寞，“大家都……那么爱你。”
邱然抬了抬眼，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楚起，伸手轻轻拍了拍邱艺的脑袋。
“没那么简单。”邱然说，“吃饭。”
邱艺吸了吸鼻子，也感觉自己有些失态，正想调整一下自己的，就听见楚起说：“我今晚，去我爸妈家。”
邱然愣了愣，抬起眼看他。
“晁江东西也差不多搬空了。”楚起接着道，“要不要，在我那待着，换洗的被子什么的都在柜子里。”
邱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亮，转过头去看邱然：“哥！”
“……”邱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可……”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楚起朝着端饭过来的服务员说了声谢谢，接着道，“但因为是你，所以我无所谓。”
不知道为什么，邱艺的心脏狂跳起来，激动得捂着嘴也盖不住自己满脸的姨母笑。
“哇……”邱艺小声道，“……说这两个没事儿就有鬼了好吗。”
“嗯，我今晚就带小艺在同学租的公寓住。”邱然朝着电话淡淡道，“我同学有事今晚不在，没其他人。”
林秋在那头的语气十分激动：“你们下次再这么先斩后奏，我真是要给你们气死了！”
“好的，我会回一趟家取换洗衣服。”邱然继续心平气和道，“挂了，妈。”
“哎哎哎——”
“总之，谢谢你啦大哥。”邱艺听着邱然通电话的声音，和楚起在一旁叹了叹气，“他们果然还是老样子。”
看楚起轻轻笑了笑，眼神还时刻黏在邱然身上的样子，邱艺又小声地问了一句：“我哥知道吗？”
“……嗯？”楚起侧着脸看了她一眼，“知道什么。”
邱艺有些犹豫：“你对他……”
“这个啊。”楚起稍稍扯了扯嘴角，朝她笑笑，“我像是胆子那么大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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