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公主19

    那天的记忆只剩兵荒马乱。

    等一切安定下来,她已经坐在桌前,拒绝了被放出来的杜鹃的投喂,坚强地用左手舀完了三碗米饭。

    不是她能吃,实在是碗儿太袖珍,小小一个轻松托在手里。

    “碳水化合物虽然会加速衰老,但的确能带给人满足感。”她捧着脸赞叹。

    惹来他一阵轻笑。

    晚间洗漱的时候,杜鹃期期艾艾开口:“公主……您还恨时昱少爷吗?”

    她从白天就这么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真难为憋到现在。

    她叹一口气:“我要说是呢。”

    杜鹃眼眶立刻红了,大约没想到她这个一向得过且过的主子突然变得这么有骨气,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公主,我们,我们回东临吧。您现在在气头上,伤了时昱少爷,以后跟定会后悔的。”

    何止以后……她现在就后悔得不行,后悔乱听别人的鬼话,吃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杜鹃,那不是我呀。”

    杜鹃一副我不信你别骗我的表情。

    看吧,这才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小宝太信任她,所以才会她说什么他都信。

    但是杜鹃虽然忠心耿耿,显然没有那么厚的滤镜,眼看再说下去要就要成做了坏事还不认账的滚蛋了,她只能替那个倒霉的公主背起这一口锅:“好吧,是我鬼迷心窍,你放心,以后再不会了。”

    那个狗屁公主要是敢再来,她一定揍得她满地找牙。

    杜鹃这才破涕为笑,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叮嘱:“也就时昱少爷纯善,又记得以前的恩情,才会这么容易原谅公主,您以后可不能再任性,要好好过日子。”

    显然这次把她吓坏了,金蟾点点头。

    而杜鹃口中“纯善的时昱少爷”躺在床上,一脸淡漠:“柳家派人出去的那一晚,你在哪里?”

    离床三步远的男人唇角微勾,语气平稳:“臣闲来无事,月下独酌。”

    姬时昱突然扭头,直直看向他,冷笑起来:“第五,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

    第五朝玥虚握在身后的一只手紧了紧,唇角的弧度却不变:“没错,臣的确提前得到了消息,但是这又怎么样呢,陛下,臣佐英主,却不管后宫之事,而您,也不应当在女人身上花太多心思。”

    辅佐帝王,调/教帝王,成一代伟业,留一世英名。这是第五家族的族训,也是每一个族中子弟的梦想。

    第五朝玥作为这一代家主嫡子,自幼天资卓绝,不仅渴望,而且势在必得,才会在潜龙在渊时就慧眼识珠,跟在对方身边出谋划策。

    而皇帝,可以多情可以滥情,因为多情和滥情的背后都是无情,唯独不可钟情。

    所以他才会偏帮柳家,在对方派出杀手的时候为他们掩去形迹。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这么短的时间……他心里叹息,果然不愧是他选中的人,只要按他规划的来,他保证五百年内,再不会有人的成就能出其左右。

    姬时昱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声音冷淡:“收起你的小心思第五,你平时那些小动作我不管,但若是碰到我的底线,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臭名远扬。”

    这是个向来说一不二的主,生不如死第五朝玥不怕,臭名远扬可戳中了他的死穴,终是面色恭敬,收起遐思。

    姬时昱转过头不再看他:“你既然不管后宫之事,那就去办公事,兵部侍郎之位给宋启,你亲自去宣旨。”

    前兵部侍郎升任兵部尚书,空出来的侍郎之位,柳家争取很久,和皇后之位一样势在必得,如今一个没着落,一个落在了死对头手上,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知该如何懊恼。

    让他去宣旨,很拉仇恨值啊,第五朝玥勾唇,躬身一礼:“臣,遵旨。”

    ……

    小李子拦住眼前的人:“皇上吩咐,任何人无召不得入内。”

    柳梦紫忍气,强笑道:“我只是送份汤品,片刻就出来了,还望公公行个方便。”

    说着对身后的丫鬟使了眼色。丫鬟会意,递上去一个荷包。

    小李子坚决不受:“小姐莫要为难,实在是皇上有令,奴才不敢违背。”

    几番下来,柳梦紫耐心用尽,冷笑起来:“当我不知道,那个番邦女人在里边吧。”

    小李子笑了笑,不接话。

    柳梦紫也不急了,捋了捋帕子,慢条斯理开口:“李公公,做人呢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一点,这位便是现在看着风光,一个连孩子都不能有的女人,又能得意多久?”

    小李子眉毛都不动一下,这么多伺候的人,他小李子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能稳稳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凭得就是一条: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看起来没前途又怎样。

    主子喜欢谁,他就认谁。

    ……

    柳梦紫气怒而归,回了自己的住所,坐在梳妆台前,良久才平复心绪。

    丫鬟推门而入:“小姐,老爷来信了。”

    她放下梳子,结果信笺展开,扫了两眼,丢在一边:“爹爹真是被吓破了胆子,这些年行事越发畏缩,丝毫没有当年的风范。”

    丫鬟便猜到了信的内容,多半是训斥,她捡起信纸,劝道:“今时不同往日,今上也不同旁人,小姐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柳梦紫冷笑一声:“从来富贵险中求,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便宜都叫人占了去。你且等着,等我登上后位,必然亲手让柳家恢复往日荣光。”

    丫鬟忍不住问道:“今上的心思难以捉摸,并不曾对谁另眼相待,小姐如何有把握……”

    “就凭他叫我阿紫!”她自信一笑:“满京城谁能让他如此惦念?醉中不忘,必是心里有我。”

    “可奴婢听说最近那位东临的公主很是受宠,整日伴在陛下身边。陛下幸她是早晚的事。”丫鬟语气犹疑。

    “你懂什么?不给名分就整日厮混,这哪是对待正经妻妾的态度,之前是我魔障了,如今看来陛下根本不看重她,不过一个玩物,全了儿时的念想罢了。”

    丫鬟将信将疑。

    ……

    “你们真的要走?”金蟾看着眼前跪着的几个人。

    “奴婢们思前想后,还是故土难离,又粗手笨脚帮不上什么忙,不敢给公主添麻烦。”

    金蟾了然,也理解他们。

    这些人不像杜鹃那样有自小的情意,无论如何都死心塌地。那天她当胸一刀大概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睛。

    本来就前途未卜,谁知她这主子长得不好使,还时不时爱发个疯。这次侥幸逃过了,谁知道下次会有什么?

    再跟着,怕小命不保。

    她理解。

    “走吧走吧,我让杜鹃给你们卖身契,还有解散费。”她摆摆手。

    那些人顿时感激涕零:“谢公主大恩。”

    姬时昱知道了,皱眉:“这种有二心的,早该杀了了事,阿姊就是太心软。”

    “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本来就不是我的人,皇帝派来的,干什么白沾人命?你可别动手,说不定他们感激我的活命之恩还给我供个长生牌位呢。”她喜滋滋。

    长生牌位?他也没戳破她的畅想:“不用那些人也好,本就不太放心,我叫小李子拨人过去。”

    ……

    金蟾拿勺子和了和碗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杜鹃想了想厨房嬷嬷的话,一本正经地答道:“桃胶,据说是庐州那边特产的一种桃树,整个大楚不过百棵,两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花繁果小,肉还苦,但所产的桃胶是滋阴养颜的圣品,十棵树一年只得二两胶。”

    还有这样的树?她眼珠乱转:“别是因为营养不良吧?你知道人总是爱大惊小怪,有些东西其实没那么神奇……”

    杜鹃眼都不眨:“公主您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不管是什么原因,有没有那么神奇,您都得乖乖喝掉,陛下吩咐奴婢看着您呢。”

    “杜鹃你到底是谁的丫鬟?”她趴在桌上苦了脸:“再喝我就要吐出来了。”

    小李子行动迅速,当天就带了人过来,有宫女太监,还有一个据说会调理身体的嬷嬷,严格把控着她的食粮,整日里来些千奇百怪的东西。

    老实说她一个常年卧病与药为伍的人,再苦的药都能不皱眉头,但也架不住这样汤汤水水地天天灌,胀得饭都吃不下。

    每样菜,包括点心里都塞的有中药。

    新来的嬷嬷面不改色:“姑娘不要任性,这些都是好东西,前敏贵妃,从十岁起便不再吃饭,每日只喝些补品(感情是真的不想让她吃饭),才能腰若扶柳,青春永驻。要留住男人的心,不付出代价怎么行?”

    这显然是个极端的养生主义者,并且妄图借着她一步登天。

    说着还上下扫了她一眼,金蟾保证她在她眼里看到了嫌弃和笨鸟先飞的提醒。

    “我觉得你可能找错了人,”她委婉表达自己的看法:“再好的培养技术也得看种子不是……”

    嬷嬷不为所动:“姑娘不必担心,姑娘得皇上喜爱,这已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了,只要听奴婢的,奴婢保证十年内无人能出姑娘左右……”

    金蟾:“……”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不想再让姬时昱烦心,只能去策反杜鹃:“你忍心叫你主子十年不吃饭么?”

    “公主说哪里话,怎么会不吃饭。这些汤汤水水不占地方的。”

    一小碗是不占地方,但量少架不住种类多呀,东一碗西一碗灌下来,满嘴药味,食欲都给弄没了。

    “你知道我要进宫的吧,”她顺着他们的思维:“你看珍妃那么受宠,就是因为她苗条,如果我又吃饭又吃这么多补品,一个人顶两个珍妃,这辈子就玩完了。”

    杜鹃果然面露犹豫,心疼道:“可那些都是好东西,太可惜了……”

    “我知道是好东西,所以不能浪费,你帮我喝一些,或者去让小厨房少做一些。”

    杜鹃勉强点点头。

    除了吃用,嬷嬷还试图教她行止规矩,很严格。但这些不会引起严重生理性不适,金蟾也就没反抗,生生受了,几天下来,走路说话倒也似模似样起来。

    就是心情抑郁,可以忍受。

    然她虽然在姬时昱年前极力表现正常,该说说,该笑笑,却还是被他瞧出了端倪。把人从她旁边撤了回去。

    嬷嬷欲言又止:“奴婢都是为了姑娘好,姑娘的规矩还是得学学,不然以后恐会失了颜面……”

    “住口,”姬时昱眼神阴狠:“你敢插手?”

    嬷嬷觉得被一条蛇盯住了,哪怕她曾是皇帝母妃身边的第一得力人,还曾奶过他几年,也从来没看透过他……这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奴婢不敢。”她急忙磕头认错。

    于是金蟾再次从姬时昱院子里回去的时候,就发现调理身体的嬷嬷和伺候的人换了几个,她不用再拿补品当饭,也不用再学规矩了。

    金蟾一脸愧疚:“本来不想让你操心。”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才操心。”他叹道:“是我考虑不周,那些人心思太多,我早该想到你压不住他们。”

    金蟾沮丧:“我是不是好没用?”

    她没办法在古代宣扬人人平等,更没办法不把仆人当人看,只能对他们好一点,就这么处着。

    “怎么会没用?”他不解:“天下最美好的,不过阿姊一个。”

    金蟾诧异地看着他,发现他没在说笑,完了完了,这小孩被她养歪了,发生了审美扭曲。

    他却不在意,还在那里继续畅想:“这世间的人都不好,所以阿姊你得陪着我。”

    世间的人都不好?这不是反社会么……儿时阴影太重,世界观也扭曲了?明明以前是个阳光少年啊?

    金蟾一时被自己养的孩子长歪了这件事情给震惊到,暂时忘记了考虑自己是不是有用这个问题。

    她恍恍惚惚回到院子里,招来了小李子,询问姬时昱回京后的事情。

    “这……不知公主问哪件?”小李子谨慎开口。

    听起来还不止一件?她想了想:“有人欺负……我是说对他很不好吗?”

    哪怕她知道小孩回京九死一生,但好的结果往往会美化过程的艰辛,而中间的刀光剑影实在是她想象不来的。

    听到“欺负”一词,小李子脸抽了抽,不过也知道这位想问什么,对他主子不好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他挑了几件能说的:“……三皇子把事情扣在主子头上,想拉他下马……先皇后娘娘用指甲下毒,陛下日夜不得安眠……”

    最后通通让他们下了黄泉。

    当然这句话他聪明地埋在了心底。

    于是金蟾悟了,这不怨我们小宝,被这么一帮子妖魔鬼怪环绕着,随时随地要搏命,能阳光向上才怪了。

    价值观扭曲算什么?没心理变态就该谢天谢地。

    听到过程,再联想那个梦境,顿时心疼的不行,怎么这么命运多舛。

    于是姬时昱敏感发现,阿姊对他的态度变了,以前只是疼爱,现在简直是百依百顺。

    召来小李子一问,就前前后后明白了缘由。他从来不觉得他的那段经历有什么,充斥在记忆里的,除了越来越深的思念,就是刻骨的冷静。

    但如果能让阿姊心疼,简直是意外之喜。

    “干的不错。”他赞,然后越发得寸进尺,要亲要抱要哄。

    小李子守在院子门口,远远看了一眼那个躺在那里,闭着眼睛让人帮他读奏章,仿佛被人抽走了骨头的主子,已经不想再有任何表情。

    从不让人贴身伺候,割肉都面不改色的人,装什么生活不能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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