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承泽一脸懵地把手中的爆竹分了些许过去,直到秦云远手中的爆竹被点燃,发出震耳的爆裂声,他的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震耳欲聋的声响充斥在耳内,他只能看见那个一向姿容雅致的少年那双颜色极淡的唇一开一合,却听不分明对方说了什么。
秦云远看着那个毛头孩子傻乎乎地注视着自己,回想起之前这孩子精明中透着些英气勃勃的模样,眼中溢出星点无奈。
他这还真算是在养孩子了吧……
秦云远走上前几步,伸出手将连承泽的双耳捂住——这么响的动静对耳朵不好,这男主也不知道避一避。
在双手触碰到连承泽耳朵的那一瞬间,他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身板微微僵硬了一下,似乎有些排斥,但却没有任何反抗举动地任由他捂住了耳朵。
——看来这么半个多月的相伴还是打消了那么一点点这头倔强的狼崽的敌意的。
秦云远给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打了一个比较高的评分,并且觉得以后也可以用这样的方式继续相处下去。
毕竟他与这位男主的目标一致,对方是个聪慧且有野心的人,所以他们两人完全可以合作,互惠互利,若是心有防备,反倒是会互相拖对方的后腿。
直到一串爆竹放完,连承泽这才清醒过来。他知道秦云远这样的举动是为他好,只是……
除了母亲,他已经很久没与人这么亲近地相处了。
原本想要拍开他手的动作变成了自己走开。连承泽蹲下去点另一串爆竹,假装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而他也不曾有过一点孩子般的别扭情绪一样。
秦云远没意识到对方其他的情绪波动,也没注意到对方被捂住的赤红耳根,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那个小孩自己点燃了爆竹,然后自己捂着耳朵站到了另一侧。
那双星眸中映着跃动的火光,较之以往,少了几分深沉的愤恨,多了几分对于未来的希望……
秦云远肃穆的脸庞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这是因为他的到来所导致的一些变化,也正是代表着买卖顺利开始的好兆头。
平日里,除了教导连承泽,秦云远同时也会抓住一切机会提升自己的能力。
秦云远十分清楚现如今他主要是凭借家族给予自己的势力这才压制住了这位男主,让他听从自己的安排,但这并非长久之计,若没有真才实学,他是不足以继续给男主保驾护航的,更别说是辅佐登基这样的大事。
如今正是初夏,蝉声嘈杂不止,然而在他们的院中,刀剑相交的铿锵声却彻底盖过了蝉鸣。
秦云远紧盯着卫勇的肩膀和脚步动作,一次次预测对方下一个招式,手中长剑如臂使指,不停地进行格挡以及反击。
剑与剑相击之声连绵不绝,两柄剑在两人的力量下甚至撞出了璀璨的火花。
虽然秦云远步步为营,但在卫勇如同洪荒巨兽一般的巨力下,他招架在身前的剑依旧被挑开了。
下一秒,脖子上就传来了一阵冰凉的触感。
“我输了。”秦云远不停地喘着粗气,但他的脊背依旧笔直,没有因这场比试而产生一点点的气馁,只是平淡地将事实从口中吐出。
另一旁秦府的侍卫瞪了一眼丝毫不给自家少东家面子的卫勇,并将早就准备好的水递到了秦云远面前。
秦云远在这时候也顾不得一直坚持着的礼仪了,直接咕咚咕咚将温水灌入腹中缓解口舌的干燥感。
卫勇把秦云远的剑捡了起来,将之递了过去。他们已经与这位秦少东家相处了整整三年,在自家主公有意无意的示意下,原本与秦家人的隔阂也几乎消除殆尽。
能被选拔为王孙的亲卫队长的自然也不是傻子,他能看出来他们如今全依仗着这位秦家的少东家,自然也没必要与他交恶:“少东家的剑术一日千里,在下能侥幸胜之也不过是凭借天生的勇力罢了。”
最近,这位秦少东家老是找他比武,虽然在一开始的比试中对方确实有着不少无用的、拖沓的动作,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对方居然在没有任何指点的情况下,就学到了一小部分他们北魏锐士中相传的真正的杀人剑术,并且将原本他学到的顶级剑术中的杂质剔除,在技巧上已经丝毫不弱于他这样的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北魏锐士中的精英。
若不是他天生巨力,谁输谁赢恐怕还难以言明。
回想起先前战斗正酣时少年眼中闪过的冰冷,卫勇心中对这位堪称鬼才的少年的忌惮以及敬畏不由地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可以肯定,拥有那样眼神的人,绝对可以随时挥下手中的剑去斩获敌人的首级——他绝对不会愧疚,也绝对不会忏悔自己的行为,只要有利,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卫勇在心里轻轻念叨着提醒自己:嗯,这件事必须禀告主公,让主公更加小心谨慎。
秦云远感觉到了卫勇一闪而过极淡的防备,但他没有点破,只是默默地接过了卫勇递过来的剑,将之收入剑鞘。然后去检查连承泽的学习成果。
路过书房的窗口,秦云远瞥见内里的人正巧落下了最后的一笔,然后将手中的笔搁置在一旁的砚台上。
突然不知为何的,连承泽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窗口处,双目正巧与窗外的少年对上。
在秦云远毫不吝啬地给予的锦衣玉食的生活下,如今的连承泽已不是原本那羸弱不堪的样子了——
乌发束着黑色缎带,一身素白衣。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又系一块金镶玉。一举一动间独属于王室的风姿展露无遗。
一见到秦云远,那双有些神似秦云远的深邃眼睛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亲近和讨好:“秦大哥,你来得正好。这是我刚写完的策论,你看看?”
秦云远对于这样亲昵的称呼早已习惯,早在两年前,连承泽就试探着更改了对他的称呼,想着什么先生的称呼到底是疏远了些,况且就按生理年龄而言两人年纪相差本也不大,所以他就无所谓称谓之类的了,除非在外,你我即可。
秦云远走了过去细细读着连承泽写的策论。原本“龙飞凤舞”的字迹如今也总算是能够得以辨认,原本缺乏论据而显得内容空洞的文章总算是显得充实而能针砭时弊。连承泽甚至可以在他的要求范围外还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写得倒是担得起鸿笔丽藻的形容。
秦云远转过头,身旁的少年正拿着墨锭在砚台上画圆圈研磨,明明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睛却会忍不住时不时地偷偷往他这边瞟。
秦云远暗自猜测:这是——等不及让他夸夸他?
秦云远自认为对于这样的小孩心性还是能够包容的,故而颌首开口道:“你最近读了很多书。你做的很好,比我想象当中还要好。”
连承泽对于这份策论的出题是下了极大心思去揣摩的,就连平常歇息时间也用来翻阅典籍。他知道这个商贾的能力比他高上不少,但是好胜之心却让他不甘心一直这样被这个人训导。他想让这个人好好看看他的能力,想让这个人正视他的存在,想让与他站在同一高度。
自从发现对方不知为何是真心教导自己后,这个想法早已在他心底扎了根。
但同时他也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他知道想让这个秦家的少东家看得起他这种毫无背景的质子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想要得到这样一个人的认同大概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毕竟如今的他离了秦家什么都不是。
并且这人在这些年内几乎对他没有什么夸奖,对他未来的安排更是一句没有,仿佛教导他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博学……
此时听到对方突如其来的夸赞,连承泽心中原本那点因为自身处境而产生的不安突然消散了大半。
他见过太多人情冷暖,所以自然也是能感觉到——这个人是真的在为他的进步而感到高兴。
那张三年都没什么表情的脸如今在他眼里突然多了几分亲和。十五岁少年冷肃的脸颊泛着白玉般的光泽,双眸如同初见时那样深邃如星海,清松般挺拔的身躯并不健壮,但是他却知道,这样的外表下藏着的却是能和锐士中佼佼者交战数回合的力量。
这样的他并不像一个商贾,反倒更像是一些贵族倾全力培养出来的陌上公子,甚至,那些齐国的王子王孙都没有他这样浑然天成的卓然气质……
秦云远不知道他在直勾勾地看什么,但是隐隐猜到了连承泽是因为他的夸奖而产生了丰富的情绪变化:
难道是以前对他的夸奖太少了?
无意探究男主究竟在想些什么,秦云远将他筹谋已久的第二步计划说了出来:“你可曾记得我允诺过的关于回乡之事?如今你学识已有小成,是时候——”
连承泽脸色也肃然了起来:他曾经让他写了这般多的策论,如今这篇策论更是集中了他思想的精华,难道是要让他将策论刊印?让他的文采告知天下了?
这些事以秦家的财力想必也能做到吧。
想到未来大家都将歌颂他的名字,都将传颂他的著作,连承泽眼中闪烁起了愉悦的星芒。
“——去观摩茶社中的士子的辩论了。”秦云远在这个世界观察了数年,他知道现如今正值乱世,百家争鸣,大家成名一种是靠舌战群儒,另一种则是广受门徒、广著书籍。
第一种相对较快,但是根基不稳,有哗众取宠之嫌,为大部分学者所弃。
第二种则是进展较慢,但是门徒众多,稳扎稳打。
不过对于现如今的男主而言,门徒之类的只是累赘,他需要的只是尽快成名,北魏以及这个世界留给他和连承泽的时间并不多,所以秦云远深思熟虑后,选择了第一项,他自信:只要操作得当,凭借现如今连承泽的才学,一切都将安稳无虞。
不过连承泽应当是没见过士子对辩的,所以一定的观摩学习是必要的。
“怎么了?”
见连承泽瞠目结舌,秦云远又将自己的理由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那我的策论……”连承泽试图再行挣扎,他堂堂一届王孙竟然要以平民身份去与渴望出仕的士子对辩……
“哦,那是为了让你多读书。”秦云远说得极为理所当然,“你现如今文章说服力还是不行。”
“……”
见连承泽依旧用着一副心情复杂的表情看着他,秦云远思索片刻,终究还是再添了一句解释:
“出书捧你,代价太高,不值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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