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金九龄已经死了,连身体也凉透。

    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林中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人轻轻扶起她,是一双满是伤疤的手。那双手的温度原是很熟悉的。

    天渐渐亮了,吴裙回过头去,看见白衣少年眸光深沉。

    “阿裙。”他扶着她起身,用剑在旁边树旁挖了一块空地。

    “埋了他吧,人总该入土为安的。”

    吴裙不说话,看着少年将人放进去,又慢慢合上土。她脚步顿了顿也跪在了旁边,一捧一捧的堆上。

    少女指尖磨出了血,却毫不在意。段誉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待到那道身影再也支撑不住倒下,才上前抱起了她离开。

    驿站里:

    慕容复看着面前死在马上的黑衣人,眸光冷了下来。

    吴裙当时并没有逃出崖底,这马只是个障眼法,只怕她是趁他们此刻离去后才逃走的。只瞬间他便明白了。

    他一直知道她很聪明,却未曾想过有一日这聪明会用在逃离他上。慕容复掌心紧握,在黑衣人来请罪时眼前浮现出她拉着那人的手毫不犹豫地一起跳下去的场景,斗篷中的青丝隐隐有些泛白,猛地闭上了眼。

    吴裙醒来是在一间农家客舍里。茅草做的屋子看起来有些简陋,可身下却垫了白色锦衣。她认得那衣服。在丐帮时有个少年也喜着白衣,她曾在那袖口上绣了一朵水仙给他。她靠在床榻上记忆渐渐回笼,昨夜的事情也全都想起来了。

    金九龄死了,是段誉带她离开崖底的。

    女孩怔怔望着柜角处,正想着便听木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段誉抿了抿唇,端着一碗药慢慢走了进来。

    “先喝药吧。” 他什么也没问,只将药碗放在床前。

    那面容苍白的女孩子咬着牙,忽然“哇”的一声扑到段誉怀中哭了起来。她紧紧抱着他像是要发泄这些日子的不满,可怜的像个孩子。段誉平静的心微微颤了颤,慢慢伸手也抱住了她。

    怀中女孩身形纤细,随时都可以折断。他握着她腰身的手很紧,另一只手却温柔的安抚着她。

    青年怀中淡淡的血腥叫吴裙渐渐回过神来。

    她知道他或许受伤了,可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嗓子哽咽着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能咬着唇不停的流泪。金九龄的死当真对她打击极大。她跟着他本就是利用,这一路也只将他当做保护伞来用,却是从未想过他会为了她去引开慕容复。

    当日站在藏身于树后她本是有机会救他的,可若一出手她便暴露了行踪。于是她就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他被一剑穿心。她从不知自己竟也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可当金九龄倒在剑下之后,她心中却无丝毫波动。

    她想,那人在死时见到她时应该也想到了这一层。可他却什么也没说,眼中没有一丝愤怒恨意,那个她以为自负狭隘的人只睁大眼睛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才想起,她从未告诉过他她的名字,可他却这样没有怨言的为一个陌生人死了。

    吴裙眼睛干涩,不由想到若是在岛中时也能有一个人不计生死的来救她该多好。可惜一切却都晚了。

    她最先遇见的人是瞎子,不是金九龄。

    吴裙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窗外风气清寒,让这屋内也冷地发颤,段誉垂眸见她环在腰间的手瑟瑟微抖。

    “他是被我师父杀死的,你也会这样。”她忽然低声道。

    段誉顿了顿,也看她,许久轻声道:“是。”他没有迁就她,反而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抱着抚着她头发的手却始终没有收回。吴裙眼尾发红,忽然张口咬在了他脖颈处。她咬的很用力,渐渐尝到些血腥味。

    白衣青年只是眉头微皱,捏着药碗的手顿了顿。

    “阿裙。”

    “我不怪你。”他慢慢道,他或许知道她在想什么。

    吴裙陡然松了口,怔怔望着他。

    “你为何不怪我?”

    “因为我偷走了斗转星移他们才有机会污蔑你,你如今无家可归都是因为我,段誉,你真是个傻子。”她一字一句道。

    段誉眸色深了些,这房间里安静地连呼吸也可听闻。他身上有种压抑的窒息感,像是濒死的人抓住浮木一般。可再细瞧过去却又是一片平静。

    吴裙对上他的眼睛,忽然怔了怔。那青年坐在榻边看着她,眼角处留了道浅浅的疤痕,连目光也有些复杂。从前的段誉是不会有这样复杂的眼神的,他该是变了很多的,可不知为何吴裙却是从那熟悉的眉眼中看见了几分曾经的明澈,矛盾又挣扎。

    ‘这时候他们都不该再是当时的阿裙与小公子。’她心中忽然得出这个结论,不由有些惨然。

    而段誉却一直未说话,那些浮于眼底的情绪一闪而逝又归于平静,他只是沉默着端起那碗凉了些的药,搅动两下后将勺子置于她唇边。

    腥苦的味道在口中漫延,她此时情绪不稳,眼眶发红猛然一把挥开那药碗。勺子差点被打落在地上,可段誉却不为所动,像是之前的好脾气一般又转过身来。

    “阿裙,喝药吧。”

    她这时看见了他眼神。在那样目光下,吴裙竟无法反驳。青年净朗面容好似孤松独立峭壁,却让人不敢探究下面到底有什么。

    他那样平静,那样自然,吴裙却觉得有些愧疚。她到底是顺着他将那些药喝完了。

    远处有人挑着柴火过来,看着像是这地方的原主人。

    “大理已经被朝廷的人接管,段氏九族如今只余了那段姓小世子一人。”前面走的大汉向身后人低语着,目光隐晦地看了屋内一眼。

    他许是已经猜到了他们身份。朝廷的公文中写着,若是能将反贼的人头献上,无论是谁都可加官进爵。

    那农夫不想做官,但他想做人。他已经在这山中藏了太久了,十年前因一起屠门惨案被六扇门通缉,不得已才抛妻弃子躲到这深山中。如今既然有送上门的领功的机会又怎能不珍惜呢。

    昨夜他收留两人表现的就如寻常村民一般不知江湖事,为的便是取信二人今日好趁机带着帮手过来。他已经受够了这东躲西藏像个废人一样的生活,只要……只要杀了他,他就可以向朝廷请求赦免罪责,回家和妻儿团聚。

    农人心中想着,脚步越轻了些。却不知方才低语的话已被屋内两人听个分明。段誉武功本就高,这些日子生死中领悟也更上一层。

    一碗药已经完了,吴裙在他收手时忍不住在青年面上看了看。心中却想着刚才听见的话:‘段氏已经没了,这世上也只剩了他一人。’竟隐隐有些酸涩。

    “阿裙,我不怪你。”他迎着她目光,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嘴角动了动又无声落下:

    “这世上只剩下我们相依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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