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小说:金丝雀[重生] 作者:云舞轻
    两人还没说上两句话的功夫,张丽萍亦从寝室楼走了出来。

    见他们并排而站,首先将目光对向岁岁,“岁岁,你现在能去打包一下你的东西吗?我们可能需要连夜赶路回京市,公司那边有个我的老客户行程提前,需要我去面谈下一阶段的合作项目。剩下的领养手续你别担心,姜家法务部到时候会派人来这边帮忙办理。”

    姜堰斜她一眼,“这就决定走了,问过我的意见吗?”

    张丽萍面露无奈,“这个客户很重要,阿堰你理解一下。”

    姜堰不理解,“你自己先回去不就得了,干嘛要我们也紧赶慢赶?”

    张丽萍叹气,“阿堰,这里不安全,姜总在临行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看好你,万一我走了,你在这里出什么事,我怎么向姜总交代?”

    “能出什么事?”

    张丽萍嘴唇嗫嚅,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之后,这位主会不会相信。

    姜堰不理解她,岁岁却懂得她在顾虑什么。

    川省原本就不安宁,山多,寨多,穷山恶水的地方多,而这时又恰逢地震,虽然众志成城抗震救灾是全国人民努力的大方向,但还是有不少人,在家园被毁,人生一辈子努力化为乌有的同时,被激发出了人性的阴暗面。

    姜堰行事高调,从不懂得收敛。如若放任他独自留在这里,确实容易出事。

    怪不得上辈子姜堰在消失了好几天后,才又随身带着三五个保镖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但上辈子跟姜堰生活了那么久,岁岁知道对方是听得进去话的。

    于是张丽萍不适合说的话,岁岁全都讲给了姜堰听。包括在灾情发生后,她从救援区到孤儿院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她看到过有人会从死人身上摸钱,有人会突然抱着路过的路人大哭大闹,有人会从别人的手里抢孩子说那是自己的孩子……

    姜堰最后终于被她说服离开,岁岁犹豫了会儿,却对张丽萍说:“阿姨你能把家里的地址告诉我吗?明天就是爸爸妈妈和奶奶的百天了,我想去看他们最后一眼。妈妈曾经带我去过外省旅游,我知道火车该怎么去坐。到时候我自己坐车去京市找你们。”

    有些时候人总会以为有再见的时候。

    可是上辈子从川省离开后,岁岁却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先是被学业绊住脚,再是被姜堰绊住脚,最后又被方家绊住脚。

    最后终于没人绊脚了,她也死了。

    本以为死后会和亲人们相见也是好的,可她却成了游魂,整日跟随在姜堰身后飘荡。

    姜堰在川省没什么亲人,所以直至她跟随着姜堰看着对方一步步为她手刃仇人然后重回到这一世之前,她都没有再回来看这些亲人一眼。

    张丽萍思索了会儿。

    公司那边的客户是不可能不顾的,这孩子要给亲人过百天扫墓上香也是不能不允许的。

    然而叫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自己坐快二十个小时的火车前往京市,这也不是她一个成年人能够干出来的事。

    她于是想了想,道:“火车上太乱了。阿姨把司机留给你,到时候他会开车带你回京市,你看这样好吗?”

    想到这一年高铁还没有运行到川京线,而火车票实名制也没有开始实行,火车上确实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岁岁没再纠结,随即点了点头。

    姜堰这时插话,“那我也留着呗,我一个男的在这里都危险,更何况岁岁一个小丫头。到时候让司机也捎着我不就得了?左不过在这里还能再待不到两天,我还能在这两天里翻了天不成?”

    你还真能!

    张丽萍在心中吼道。

    她算是看出来了,只有入了姜堰眼的人才能劝的动他,正想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那个被领养的孩子,就听对方开了口道:“我毕竟在这里待那么久了,一个人没关系的,你跟阿姨先回去吧。”

    不知是被从小娇惯,还是父母工作太忙从没有人对他严加管教。

    姜堰的心情惯是喜怒无常。

    他这时觉得自己的好心像是被人当了驴肝肺,问道:“我要就是不走怎么地?”

    岁岁有些头大。

    他要是在这里,势必要跟着她,但她有很多话想要单独说给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听,不能让他听到。

    顿了顿,她称呼她道:“姜……哥哥,我一个人真的可以的。”

    不知是因为她干脆的拒绝,还是因为她脱口而出想要叫的是他的名字而不是‘哥哥’,姜堰心中忽然闷得慌。

    他桀骜的眉梢染上一抹燥意。

    不留就不留。他稀罕?

    ——

    京市与川省间坐飞机虽说花不了多长时间,但是从川省机场到岁岁所在的这家孤儿院,却要开车开上好一段时间。

    这时候即将黄昏落幕。

    于是决定要走,那便不能磨磨蹭蹭。

    司机要先送张丽萍他们去机场,才能再次回来接岁岁去往京市。索性岁岁要扫墓的日程是在第二天,那时候司机怎么样都能够赶回来了。

    目送着轿车一骑绝尘的开离孤儿院,岁岁这才再次回到寝室。

    一进入其中,便发现这时里面终于不再仅仅只是边露可一个人了。

    见她回来,众人面色没有什么异常还是各忙各的事情。

    唯独边露可凑到岁岁面前,只是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见寝室门被推开,一个假小子模样的女孩飞奔入其中,“岁岁,真的假的啊,你跟那什么姜家签订领养协议了吗?”

    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今天她们不知道,明天司机来接自己的时候,她们早晚也都会知道。

    岁岁轻嗯一声,便听边露可问:“哪个姜家?”

    时间隔的太久,岁岁已然忘了这个假小子女孩名叫什么。

    但她却显然对岁岁的事很是上心,“就今儿一个穿着特别好看的女人和一个跟咱们年纪差不多大小男孩俩人一块过来的那个姜家。”

    假小子描述的笼统,然而姜这个姓并不算特别大众,将领养人名单打听的清楚明白的边露可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对方是在指谁。

    姜家。京城姜家。那个比方家条件不知道要好上多少的姜家。

    她的心尖染上阴霾。

    岁岁明明都没有打算去方家,凭什么中午在她只不过说了两句话的情况下,就那样质问她?

    而且那些人都是瞎子吗?孤儿院里只有一个万岁岁了?

    面上虽然还挂着笑,但她却忍不住问:“岁岁,恭喜你啊,但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要去姜家呢?”

    岁岁回头看向边露可。

    她的眸间染上疑惑,“我有什么必须要告诉你的理由吗?”

    “我们不是朋友吗?”

    岁岁垂眸。朋友?又是这个理由啊。

    索性明天过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岁岁不想跟她再起什么争执。

    “哦。可是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完整的话呢。”

    岁岁的话如同四两拨千斤一般堵的边露可哑口无言。

    她总觉得岁岁哪里不一样了,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清,道不明。

    她吃了瘪,心里又想着岁岁终究还是把自己比过去了,暂时不想和岁岁说什么话,于是提溜着暖壶打算去外楼打点热水回来泡脚。

    去时的道路没有什么反常。

    回程之时,隔着一道门,她却听到院长室内爆发出了清晰可闻的争执。

    “是谁打好包票说是事情一定能够办成?钱都已经收了,结果领养协议却签给了别人家,你究竟什么意思?”

    院长叫苦不迭,“我在岁岁面前说尽了你们的好话,可她就是不想选你们家,我能有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边露可早就知道院长贪财。她曾经帮忙搬运过几次好心人捐赠的物资,在那时,她明明看到有不少大品牌的食品和文具,然而当那些物资分发到他们手中的时候,却摇身一变几乎全都变成了一些杂牌子的烂货。

    她知道有些事知道的太多没有什么好处,正想离开,却听到了岁岁的名字,这让她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你没什么办法?那行啊,还钱。十万块,一分不少的全都给我们吐出来!吐不出来你这院长今天也就当到头了。”

    院长哪里还有什么十万块,这时候临近九月开学季,那十万块连同她这些年贪污的几万块全都交给了校方当择校费,她现在手里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两万,哪里有钱还给人家?

    她原想抵赖,可紧接着,就见对面那夫妻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录音笔,录音笔将他们交易那一日对话内容全都录了进去。

    院长心慌不已,半响,道:“不如你们考虑考虑边露可吧。那丫头跟岁岁年龄一般大,长的也都浓眉大眼是那种讨喜的长相,平日里也会为人处世,带回家后指不定比岁岁那个一根筋的更能讨得主家人喜欢。”

    方琼华冷笑,“讨喜你让她去讨姜家人的喜啊!我们家老太太就对岁岁有好感,谁让人家是抗震救灾小英雄,而另一个呢?地震的时候指不定躲在什么地方龟缩着。我们要只是想找一个讨喜好看的,怎么不直接在京城找?是闲的慌才大老远跑到这破地方来,还要花钱买通你吗?”

    边露可从小到大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她的身体止不住的哆嗦,哆嗦之下,手中的暖壶不经意碰到墙壁发出咚得一声响。

    室内立即噤声,随即门被拉开,一张她以为往后便要成为自己母亲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你是……?”

    院长这时也走了出来,“她就是边露可。”

    愣了愣,方琼华忽然道:“还真别说,长的还挺像。”

    月上柳梢头。

    边露可打了个水,足足打了两个小时才再次回到寝室。

    这时候时间已经不早,岁岁早已躺在了自己的床铺之上。

    她的手上捏着三张照片。一张是一对年轻夫妻的合照。一张是第一张照片中的妻子略微有些发福,可身旁男人目光中的温情却半点都没有减少,反而望着她,以及她怀抱中的婴儿目光越发温柔的三人合照。最后一张,是一个年迈,满脸布满褶皱的老太太咧着嘴嘿嘿笑的照片。

    这三张照片中第一张是岁岁父母,第二张是岁岁母亲抱着不过刚满月的她和父亲站在一起,第三张中的人是岁岁的奶奶。

    奶奶老年痴呆,爸爸妈妈为了救被困在楼中的奶奶冲进了楼中,结果人没有救回来,高楼坍塌,和奶奶一起去了。

    徒留下岁岁一人。

    岁岁看照片看的入神,没一会儿,便困倦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上辈子她跟姜堰重逢那年的场面。

    那时已有多年未见,她十八岁,姜堰也有十九岁了。

    他笑得桀骜,亦如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然而走的离她近在咫尺之后,他却说:“同学请问你谈不谈恋爱啊,老子超甜!”

    他们初见那年他就已经十六岁了,男孩子似乎并不会印证‘十八变’这个论证,他长的和当年那个黄毛男孩没什么差别,只是当年流行的非主流黄发已然染黑,发型被剃成了板寸。看上去是挺有型的,但却和‘甜’这个词语扯不上什么关系。

    然而岁岁却变化巨大。

    他们初见那年岁岁在灾区做了两个月左右的志愿者,后来被送到孤儿院后,也从没有闲下来一直在忙前帮后帮忙组织行动。

    炽热的阳光将她的肌肤烘烤的介于黑黄之间。又由于忙进忙出,她瘦了不少,配以那一年尚只有一米五几的个子,活像个非洲难民一般。

    而后来他们再见,她比那时没有胖多少,却犹如柳树抽条一般长高到一米六八,肤色也早已捂了回来,白皙无暇。

    难怪他没有将她认出。

    超甜的姜堰在听到当年那桩领养的事后,岁岁以为他会放弃,毕竟他们当年可是差点成为了兄妹。

    然而他却嗤嗤的笑,“幸好你当年……”

    他后面说了什么呢?

    场景还未复刻完毕,岁岁便在室友的喧闹中被吵醒。

    耳边悉悉索索可以听到恭维的声音。

    “露可,你也太幸运了吧。方家也很好啊,方阿姨和方叔叔我见过,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你这离开的也太迅速了吧,领养协议签了吗?签了,那没问题了,只要把后续手续再办理一下,你以后就叫方露可了。”

    “我们寝室一下子有两个被领养走,啊啊啊!好舍不得啊。”

    “露可今天就要走,岁岁什么时候走?岁岁还没醒吗?岁岁……”

    岁岁坐起身朝下铺看去,“我也是今天走。”

    边露可眸光闪了闪。再抬头时,已经掩去了眸中所有异色,“岁岁,我是昨天晚上打水的时候跟方叔叔方阿姨遇到的,真没有想到她们会看中我。我知道他们之前看中的是你,也真的没有想要和你抢,只是机会难得……而且你已经选择了姜家。你不会介意吧?”

    “我不介意。”

    但她也不会提醒边露可方家是一个火坑。

    不过上辈子出于同一个圈子的仁义道德,边露可也曾去做过骨髓配型,她与方家小公主的骨髓并不匹配,所以也有可能方家对于她来说不是一个火坑,而是一个好的归宿。

    边露可目露喜色,“嗯。岁岁,我的东西整理好了,这会儿帮你整整吧,听说你今天要去墓园,别到时候时间不够。”

    岁岁摇头,“不用。昨晚上你回来之前我就已经整理好了。”

    边露可:“那我暖瓶里昨晚上打的热水只用了一半,你待会儿可以泡点菊花茶喝喝,清热去火,到时候不要中暑了。”

    岁岁点了点头,不过她却并没有用边露可的热水,也没有去泡什么菊花茶。

    重来一世,她明白一个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昨天张丽萍告诉她夜间行车不安全,所以司机大概会在早上十点左右回到孤儿院来等她。

    然而岁岁等到十点,却并没有见到司机的面。

    墓园也是有开放时间的,而且距离孤儿院有一小时的车程。

    她等到十点半,见还是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车牌号,所以在吃过早饭之后,便踏上了前往墓园的征程。

    只不知是这夏季太过燥热引人生倦,还是这车内人太多闷的人头晕,岁岁整个人状态非常不好。

    本以为下车走上一阵,吹上会儿凉风就会好受些许。

    然而她下车徒步还没有百步,便眼前一黑,霎然晕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乘坐着车再度由机场赶回的姜堰正坐在车中久久未动。

    他在思索昨晚那个未做完的梦。

    还在思索自己已经说要离开结果又去而复返这番行为对还是不对。

    思索半天没什么结果,正想叫前方的张叔去宿舍楼喊岁岁下楼,就听单贴膜的车窗被人从外面敲了敲。

    张叔将车窗打开一个小口,就听外面的少女开口道:“叔叔,我已经在一大早去过墓园了,东西也收拾好了,我们现在走吧。”

    方琼华说边露可跟岁岁长的像。

    让她代替岁岁去往京城姜家,说是以她的讨喜能力,指不定就能赖在姜家不走。

    边露可原先惶惶然,毕竟她和岁岁的浓眉大眼是挺像的,但并不是双胞胎,明眼人一眼就能分辨的出来。

    可是方琼华在她脸上涂涂画画,后来又给她扎了和岁岁同款的高马尾,再穿上岁岁惯爱穿的那一身衣服,她自己也觉得跟岁岁有了六七分相像之处。

    后来方琼华说:“放心吧,大部分人都有轻微性脸盲,也就是说,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一般情况下是很难准确将对方认出来的。司机只见过你一面,手里拿的照片是前些年的岁岁,跟岁岁本人也就只像个六七分而已,你不会被认出来的。”

    此刻看着司机愣了一会儿便点头的样子,边露可心道果然如此。

    只她心情还未完全放松下来,后车窗便突然打开。

    染着一头黄发的男孩眼眸漆黑的直视着她,“你他妈是谁?”

    他的语调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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