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顺着路直走，拐进一家门牌上写着“凤隆堂”的老旧店面。店里没有人，老板也不在柜台后面，他没出声，而是在店里随意地打量着。
店里摆着檀木条桌和多宝架、箱子什么的，陈列着唐三彩、石砚笔洗、线装书之类的古董文玩，都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东西，墙上还挂着一件大红嫁衣，清朝的旗袍样式，做工精细，样式华美。
凯撒在嫁衣前驻足欣赏。
“这是清朝旗人穿的喜服，是正统的旗袍样式。跟现在露胳膊露腿的旗袍完全不一样。”有人在身后轻声说，普通话带点河南口音。
“林凤隆先生？”凯撒说。
“凯撒·加图索先生？”老板说，“真年轻啊。”
这是一个说一口流利京片子的欧洲老人，灰白的头发和铁灰色的眼睛，有着雅利安血统。他穿着一身竹布衬衫，手里盘着两个铁蛋，另一只手拎着一袋煎饼果子和豆汁。
“猎人里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凯撒打量他。
“这行水深着呢。”老板摇头，然后对凯撒微微一笑，“一起吃点儿早餐么？”
“免了。”凯撒脸色有些不好，“我有些受不了豆汁。”
“那就喝点茶吧。”老板领着凯撒到一张由树根剖成的茶桌跟前坐下，桌上放着全套茶具，两人对坐，老板手脚麻利地烧水沏茶，斟、泡、涮、洗，茶具在老人的手里翻飞，有一种自然的美感。最后老板将一小杯热气腾腾的清茶送到凯撒面前。
凯撒拿起杯子轻嗅茶香，说：“你在中国很多年了。”
“是啊，我是个河南人。”老板说。
凯撒皱眉，“你能不能先照照镜子再说自己是个河南人？”
“我父母是二战时滞留在中国的德国人，后来他们死了，是一对河南夫妇把我养大，所以，”老板摊手，“不是我在排斥自己的血统，只是，德语这东西真难学啊，我愣是一句都没学会！”
凯撒点头，“一个意大利人和一个德国人用河南话交流，还挺有意思的。”
“你的河南话是跟谁学的？”老板突然问。
“我的汉语老师是个河南人。”
“难怪。”
“打住，我来这里不是来跟你讨论河南话的。”凯撒将一个颇有分量的纸袋推到老板跟前，“二十万美金，买你的消息。”
老板眯起眼睛笑了，“猎人里也鲜有你这样挥金如土的人啊，加图索先生。”
凯撒是个猎人，他在十五岁时就注册了猎人市场的ID，名字是“高卢总督”。作为加图索家的少爷，凯撒并不需要为了赚钱去当猎人，他只是喜欢找点冒险刺激的事情给自己做。凤隆堂老板的ID是“phoenix”（凤凰），这样的英文名称如今在猎人网站很难注册了，有的都是最早一批注册的猎人。凯撒注意到这个ID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直到那条“龙王苏醒”的帖子出来后，phoenix跟帖说自己有关于龙王的情报，二十万美金现付，于是凯撒跟他联系后找来了。
“知道王恭厂大爆炸么？它现在的地址距离这里不远。”老板慢悠悠地说。
“王恭厂大爆炸，发生在公元1626年，爆炸面积超过两平方公里，两万多人因此而死。当时的明朝皇帝朱由校为此事写下一份《罪已诏》，表示自己的行为有失触怒上天，才会发生这样的灾难。”凯撒说，“是历史上无法被人解释的三次爆炸之一，和它并列的还有印度的莫恒卓·达罗死丘事件和俄罗斯的通古斯大爆炸。”
“没错，”老板点头，“都是不能以常理解释的爆炸事件。知道龙族的人都明白，通古斯大爆炸是序列号113的高危言灵·莱茵所造成的，其威力堪比一枚核/弹爆炸，但是我们都清楚，1908年，“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才四岁，世界上还没有核弹。所以，我认为，1626年的王恭厂大爆炸也是由一种毁灭性的言灵造成的，其威力不亚于莱茵。”
“在明朝，王恭厂是制造和储存炸药的地方吧？为什么大爆炸不会是火药爆炸造成的？”
“虽然中国人是黑火药的行家，但王恭厂大爆炸相当于数万吨TNT炸药同时爆炸，按你说的话，相当于当时的神机营的军人们每人在身上配备一吨黑火药，这可能吗？现在没有任何一种理由能合理解释大爆炸，因为它不科学。”老板喝了一口茶，“它精准地摧毁了2平方公里内的所有东西，一切。越是危险的言灵，影响的领域越小，而王恭厂大爆炸所波及的范围足有2平方公里那么大，听起来就很不可思议，它的始作俑者，我怀疑是一位龙王。”
老板转身从墙里抽出一块砖，在里面摸出一个用布包裹着的东西。他把布揭开，里面是一本泛黄的线装手抄本，用毛笔书写而成，看起来很有些年头，封皮上写着“天变邸抄”四个大字。他递给凯撒。
凯撒双手接过，小心地翻看。
“这是明朝时期的古书，一位不知名的明朝作者写下的笔记，里面记录了有关王恭厂大爆炸的内容，比较详尽，也有些比较玄学的内容。比如里面说，在爆炸前一个月有鬼车鸟在观星台上聚集，鬼车鸟是中国神话中存在的鸟类。还有堪舆学方面的东西。”
“堪舆学？”
“古代的风水师，利用堪舆学替人看风水测吉凶之类的。这本书最初的作者就是风水师，他在里面记载那场爆炸截断了重要的龙脉。”
“好神棍。”凯撒吐槽。
“无论这本书多神棍，我们能在其中发现龙的身影就是好的。”老板说，“这书里还记下了作者在北京城里寻找龙脉的过程，对你会有所帮助的，虽然现在北京城里很多地方的名字都改了，但是大体上差不多，我随书附赠你一张地图好了。”
老板将一份折叠好的看上去有些旧的牛皮纸地图递给他。
“这也是什么古物？民国时期的？”凯撒问。
“不，这是中国地图出版社出版的地图，我用了八年。你既然出大价钱买我的书，我总不能好意思不送你东西，今天我就把我这遛弯时还要随身带着的宝贝送给你了。”老板严肃地说。
凯撒只好接过。他起身看了一眼那件挂在墙上的嫁衣，对老板说：“把那件嫁衣也送我好了。”
“喂，我没漫天要价，你也不要得寸进尺坐地还钱好吧？”老板有些生气的样子。
“这样好了，”凯撒掏出一张白金卡递给他，“这是花旗银行送给客户的纪念品，白金的，换那件衣服，怎样？”
老板搓着手接过纪念卡，笑得谄媚：“客人您真是太有眼光了，这件旗袍的做工好得没话说，你女朋友会很高兴的。”
“她会喜欢的。”凯撒温柔地笑了。
他拿着东西走到门口，突然说：“林凤隆先生，您说您从小在中国长大，不会说德语，但是您懂理科知识，还知道言灵序列表，那张表是在1972年完成的，‘莱茵’这个名字也是在1972年确定的。我想问，是谁教你知道这些的，作为一个从小在中国长大的人，你本不该知道这么多。”
“我上网学啊……”老板搓着手，干笑，“现在上网多方便。”
“你谎话说得真蹩脚，演技也不够到位，”凯撒冷漠地说，“我不愿意同不诚实的人做交易，但这本书值得，而且那件嫁衣，我很满意。”
“我会保守你的秘密，今天我也不曾来过这里。”凯撒说完，推开门走了出去。
昏暗的店内，老板在柜台前怔怔出神，过了一会儿他裂开嘴笑了下，“现在的年轻人啊……卡塞尔学院的学生总是这么聪明。”
他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一个相框，这个相框里的相片跟昂热放在办公桌上的相片一模一样。
“出门了么？一起去逛逛？”凯撒给发着短信。
不一会儿回信来了，“你来找我。”诺诺就发来这么一句话。
连个地址和提示也没有，凯撒哭笑不得，但是也不生气。因为诺诺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啊，你永远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算你是她的男朋友，她不想让你知道的心思，你永远也不会得知。她就是这样的女孩，像一本凯撒怎么也读不懂的书，虽然读起来很费劲，但他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他忘不了第一次见到诺诺的场景。一个火红长发的女孩开着一辆敞篷的红色法拉利，像一团火一样在雨幕中来到男生宿舍楼底下。她好像是喝了酒，大声喊着：“有没有人陪我去玩？有没有人陪我去玩？”她穿着衬衣黑裤，雨水把她的上衣打湿了，显出女孩玲珑有致的美好曲线来，但是她一点也不在意，神态也很嚣张。整个男生宿舍楼的窗户都打开了，所有人都在看她。
当时的凯撒心里想，这个女孩注定是我的。
于是，现在他们在一起了。
算是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凯撒笑了，有些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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