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电梯恢复供电,仅仅用了不到十分钟。
维修人员用钥匙打开箱门的瞬间,钟家的随行警卫便一拥而上,随后赶来的大厦负责人只得高声喊着“借过”,方才艰难挤进围观的人群里,继而一边擦汗,一边向钟邵奇不住道歉。
“没事。”
钟邵奇摆手,视线掠过一旁默然不语、站在角落的陈昭。
停顿数秒,他沉声:“帮这位小姐……”
“不用了,我没事。”
抢在他说完之前,陈昭忽而抬头,冲着负责人颔首笑笑过后,撂下一句“我还有工作”,随即匆匆离开。
甚至也不再回35层收拾东西,只是径自穿过旋转门,逃也似的离开了恒成大厦。
她的步子很快。
过路人都要侧脸观望的快。
一直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又跟着人流挤上公车。
直至在靠窗的座位坐下,弯腰,揉了揉发麻的小腿,她方才松了心头那口气。顿了顿,又后知后觉地,伸出自己的左手,翻来覆去盯了好半晌。
陈昭:“……”
攥拳,又松开,感官里的触觉却仿佛还停留在不久前,对方沁满汗意的手,紧紧、紧紧扣住自己掌心。
永远矜傲自持,仿佛不屑为任何人放缓步调的钟邵奇,在幽闭的空间,凝重的黑暗里,嘶哑着声音,说他想念她。
而她下意识的反应,却是猛地把对方的手甩开,随即霍然抬头,看向已经尽数黯淡了电源的监控器。
喉口艰涩,所有的情绪到最后,不过是一句。
“钟先生,……我们没有那么熟,你忘了吗?”
她看不清钟邵奇的表情,只能隐约分辨清楚,对方顿在原地良久,继而默默收回身后的右手。
是了。
她有选择,但他从来都没有,这场见面也好,伸手的错觉也罢,都是他屈指可数的任性使然,她的话,是劝他适可而止的忠告和提醒。
接下来短暂的数分钟,他们就那么沉默地占据着电梯的两头,不再靠近一步,直到电梯门打开,光源倾泻眼底。
在世人的眼中,他们才又得以继续扮演着那么一对,生来就有着云泥之别的男女。
他在人群簇拥之中光芒万丈,而她在无须被人注意的边边角角、落荒而逃。
陈昭想,自己或许还是有一点难过。
难过于骄傲自矜如钟邵奇,在黑暗里无处遮掩的不知所措,她感同身受,却触碰不得。
连仅仅只是说一句“钟同学,你不要难过”都做不到啊。
——好在,这晃神却并未持续太久。
兜里的手机震动着,一连十来条讯息打得她措手不及,一下间,伤情的思绪都被“嗡嗡嗡”的震动搅和成一团废纸。
陈昭嘴角一抽,低头,摁亮屏幕。
备注【冤大头】的微信好友,头像是一只翻着白眼的哈士奇,右上角,鲜红的一个圆圈,里头写着“11”。
数字还有不断累加的趋势。
——喂,你在哪。
——你今天怎么跟钟邵奇关在一起的?
——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跟钟邵奇做什么手脚了?
……
——你别忘了你还拿着我发的工资!
——喂,你现在回公司一趟,马上解释一下……你该不会还发展副业做商业间谍去了吧?
陈昭:“……”
幼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捉/奸的。
叹口气,她最终对着手机敲敲打打半天,删了又改,回了一句:“什么都没有,而且现在是下班时间,我有别的事。”
那头迅速秒回:“什么别的事?你该不会和钟邵奇约会去吧?”
无聊。
陈昭把手机摁灭,扭头看向窗外,打定主意不再理睬宋致宁的胡言乱语。
随着她的沉默,手机静默了半天。
她刚松了一口气,结果短暂的停歇过后,放在膝盖的手机又一次响个不停。
这次连微信都不发了,直接开始打电话。
眼见着就快要到打工的地方,这会儿不理他,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大动静。
迟疑片刻,她还是翻过手机,正打算接听——
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陈耀祖”三个字,她的眼神蓦地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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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在哪,你赶快过来救我!……你不救我可以,爷爷你不能不要吧?”
“姐,我知道错了,我现在躲在医院这边,他们人就在门口堵我,你帮我解决了,就这一次,这最后一次了,求你了,真的,我会死的,我以后再也不会烦你了。”
陈昭漠然听着电话那头对方刻意压低声音的哀求。
她不知道陈耀祖怎么有脸再来找自己,但不得不承认,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确实踩住了她的软肋。
下了公交车,她拦下一辆的士,直奔闸北区中心医院。
大门口不远处的停车场,一群坐不正站不直的小混混,正坐在鼓鼓囊囊的几个背包上,围坐着打牌,时不时往医院门口探头看一眼,对个眼色,又继续高声谈天。
陈昭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个果篮,强装无事地从停车处一堆面色不善的青年身旁走过。
几个小青年的口哨声在背后响起,她目不斜视,头也不回,只循着熟悉的路线进门,右拐,坐上电梯。
而后,在医院三层靠右手边的第一个四人病房里,在满脸茫然的爷爷身边,找到了正低头玩手机的陈耀祖。
她满面寒霜。
手中果篮往床头柜上一放,陈昭深呼吸数次,方才调整好笑容,对流着口水呆呆看向自己的爷爷温声言语:“我找他有事,我们出去说一下,马上就回来,”说话间,她把老人的手放回被子里捂好,“你乖啊,等会儿给你剥桔子吃好不好?”
七十多岁的老人诞水直流,迟钝的点点头。
陈昭又是一笑,随即抬头,瞪了陈耀祖一眼。
她昂了昂下巴,“走,出去说。”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作响。
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陈耀祖靠着墙,总是一副站不直身子的邋遢样,哪怕生着一张遗传了父亲的俊俏脸,也挡不住一脸的萎靡瑟缩劲。
陈昭直视对方躲躲闪闪的目光,单刀直入:“又欠钱了?——谁给你的胆子闹到我这?”
陈耀祖摸了摸鼻子,不答反问:“李阿婆跟我说,你找到好工作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陈昭声音淬冷,“你已经耽误我晚上上班了,你要是不想惹火我。现在马上从这滚出去,要死给我死外面,你要是敢把那群混社会的闹到病房里,我告诉你陈耀祖,我第一个宰的就是你。”
她一点情面也不打算给,直接下了逐客令。
来来往往路过的几个病人和家属似乎都被她的语气吓到,低声细语讨论了两句,怜悯的眼神落在了陈耀祖身上。
陈昭在心里冷笑。
“姐,你别这个态度嘛,我还听说,有个阔少还专程上门来找你,是不是?”陈耀祖死死扒着门,给陈昭赔着笑脸,“你要是攀上高枝,哪还在意这点钱,就五万,真的,就五万,你一次性给清我,我一定不来烦你了……我答应你,这最后一次了……”
“我也是最后一次说。一个字,滚。”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沉默良久,陈耀祖默默直起身子,才刚刚十八岁的男孩,原已比她高出一个头。
陈耀祖问:“你是不是真这么绝情?”
陈昭冷笑:“你应该问一问,两年前,你是不是也一句话没有为我说过,你的亲爸亲妈,是不是把我逼得无处可去?”
她有那么多无处可说的愤懑、痛恨、委屈,到最后,所有的仁慈,只求这家人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各走各的,各过各的,难道这个要求很过分?
陈昭死盯着他,牙关紧咬。
她右手平举,指着楼梯口,“我没钱,也不会帮你。现在马上滚,否则我打电话报警告你敲诈勒索。”
陈耀祖顺着那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没动。
只忽而脸色一变,嘴唇抖抖簌簌。
大抵一路逡巡而来,几个眼熟的小青年从楼梯口冒出头来,左右四顾,最后看向这边对峙的一男一女。
两个护士鼓起勇气围上前,问了一句:“请问你们是来找……”
话没说完,就被人轻佻地拍了拍肩膀,为首的青年吹着口哨,手指指向陈昭的方向,“那呢,我好兄弟陈耀祖和他亲姐姐,等你们这么久了,该说的话说完了吧?怎么还不出来?”
下一秒,陈昭的手臂被人攥紧,她脚下一个趔趄,被人拽到身后。
陈耀祖打着哆嗦,“我、我没说让他们进来,我只是要钱,没打算、打算害爷爷的。”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陈昭扭过头,看着走廊里那些眼神里写满“送客”情绪的过路病患,又看看那几个来者不善的小青年,最后低下眼睛,看着自己被攥住的手臂。
她没有退路,前有虎狼,而且,一门之隔的背后,躺着她最重要的亲人。
哪怕他只会流着口水等着人喂橘子,但他还是会害怕,会难过,甚至或许,会因为这群人闹得鸡犬不宁而失禁,嚎啕大哭。
末了。
陈昭抬头,直视对方。
唯独在不为人所知的隐秘动作里,放在兜里的手悄悄摁下紧急通话键,拨向最近的联系人。
她话音艰涩,一字一顿,“……走,出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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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楼下停车场的僻静处,有几道灌木丛。
陈昭看着眼前的几个混混从不知何时又拎在手里、鼓鼓囊囊的背包中掏出几根铁棍,假意挥舞两下,便让人听得耳边呼呼作响。
陈耀祖抖得像个筛糠,看看陈昭,又看看那几个社会青年。
“辉哥,这我、我姐,我……”
“轮到你说话了?”
叫辉哥的男人似笑非笑,睨了陈耀祖一眼,后者顿时噤了声,小心翼翼地,只在背后扯了扯陈昭的衣袖。
辉哥坐在花坛上,转过头,撑着下巴看着陈昭。
话里倒还相当平和:“说吧,五万块钱的事,这位姐,陈耀祖来找你,那你肯定有钱了?只要有钱,什么都好说,没钱的话……”他一笑,“刚才跟着你,哪个病房我也看见了,你也不想家里人每天跟我们这种人聊天吧,是不是?”
陈昭没说话,沉默许久。
拖延了好一会儿,方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他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欠五万块钱?辉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不还是把话摊明白……”
话音一顿。
她眼角余光只来得及一瞥旁边伸出来高高扬起又向下的手,来不及闪避,几乎就挟风而来,迎到脸边——
没听错的话,还有身后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
一只戴满花俏戒指的手。
死死地,攥住了陈昭身旁那来意不善的青年向下挥去的手臂。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如约而至,陈昭滞了数秒,霍然扭头,“你……”
后话没能出口。
因为她看清楚,身后站着的,是那位——现在脸比锅底还黑的宋·冤大头·致宁。
咳,被她威胁着过来、扰了兴致的宋少,似乎心情不怎么好。
宋致宁偏过视线,扫向那一群赫然脸色大变的社会青年。
微微扬起下巴,他似笑非笑,却掩不住满眼阴郁。
“五万块是吧?人民币还是冥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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