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商人——一个奸商,宋致宁的预感还算不错。
早晨七点半,转乘两次地铁,循着地图一路找来的陈昭踏进陆家嘴恒成大厦。
而后,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在大厦一楼接待处的沙发雅座等了两个小时。
接近一天没合过眼,她险些没睡得东倒西歪。
朦朦胧胧间听到前台小姐们齐声问候“宋少早安”,这才猛地一个激灵,从沙发上霍然站起。
前台接待忙不迭向宋致宁开口介绍:“宋少,这位小姐一大早就过来了,说是提前跟您有预约,但我们这边查不到,所以让她先……”
“知道,你们不用管了。”
宋致宁冲人摆了摆手,复又几步走近,手揣在西裤兜里,在接待处的沙发边闲闲一靠,“陈昭小姐,走吧,你该不会想在这里边睡觉边和我谈吧?”
那笑容里满是促狭得意。
小人得志。陈昭在心里骂。
却还是不得不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上了电梯。
VIP电梯只供专人通行,一进去,他们便各自占据一左一右两个对角,是不用挑明的貌不合神也离。
楼层数字一路往上,在35层停住。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众探寻的目光在陈昭脸上掠过,又在宋致宁身上落定。
路过接水、打印资料的男男女女们纷纷停下脚步,向先一步走出电梯宋致宁颔首问候。
“宋先生好。”
“宋少早安~!”
“宋少,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陈昭闻声,默默抬手看表:九点四十七了。
按照正常上班时间,这位宋少已经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可想而知平常是有多不把正职放在心上。
三分钟后,宋致宁终于慢悠悠地带着她晃荡到自己的行政总监办公室,推门,入目是蓝白条纹的欧式装潢,简单明了地反映了办公室主人的闲散作风。
陈昭在办公桌正对面的白色长沙发上落座,不一会儿,茶点和饮料就由秘书摆上桌。
等人做完本职,转身离开,办公室遂只剩下这对,也不过才匆匆见过两面的一男一女。
宋三少一副浑不吝的模样,开完电脑,腿搭在办公桌上轻晃。
好半天,方才侧头冲她笑笑,“陈昭小姐,腹稿还没打完?这次专程过来找我,难道不是要跟我谈谈钟少的事?”
陈昭:“……”
虽然不想回答,但也不得不承认,经过他那一点拨,自己连夜翻墙登上两年没理睬过的Twitter账号,才发现钟家这两年的天翻地覆,确实远超她的想象。
一个半月前,钟老爷子在高尔夫球场狠摔一跤,被查出中风前兆,钟家为了安抚住股价,不得不统一封锁消息。同时,引入大批注资,进一步开拓大陆及海外市场,转移股民的注意力,稳定市场预期。
而根据网上现有的资料,这大批的注资里,首当其冲,就是和宋家在上海老区进行的地产开发项目——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宋致宁刻意把她叫来,无外乎是为了这点近乎幼稚的炫耀。
陈昭久久没有应声。
直至引来宋致宁拉长尾音、格外不屑又刺人的一句追问:“嗯?”
她方才抬头,似笑非笑:“宋少,如果你觉得我是因为和钟邵奇有关系才特意过来找你,你就误会了,我和钟邵奇真的不熟。我过来,纯粹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有点心不安。才特意来告诉你一声,不管两年前发生了什么,我真的都没有掺和里头的意思。所以别再把我和钟邵奇……”
“真的不熟?”宋致宁撑着下巴,打断她话音。
“不熟,不认识,连面也只见过……”
这次打断她的,是轻而又轻,“滴”地一声。
办公室的小型投影仪上,“连接中”的字符跳动不休。
她僵了脸色,慢慢抬起脸。
视频的那头,男人正低垂着头,轻轻擦拭金丝眼镜上的薄灰。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得盯着他不急不缓动作着、修长剔透如白玉的十指。
几乎是一瞬间,从脊柱窜伸出来的汗意,让她无所适从地攥住裙角,坐立不安。
“忘记跟你说了,我十点和钟少有一场视频会议。钟少,我的一个新朋友,据说仰慕你很久了,给个机会跟你认识一下,不会介意吧?”
=
宋致宁看着小茶几上,那杯不过抿了半口,杯壁上尚且残留些许口红印的咖啡。
就在不过一分钟前,有人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仓皇间落荒而逃,实在让他精心策划的一场好戏变得虎头蛇尾,败坏兴致。
他近乎咬牙切齿,脸上还得保持着微笑,与视讯通话里那位丝毫不受影响的钟家太子爷假意逢迎,赔礼道歉。
“对不起,钟少,她比较害羞,下次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
钟少戴上眼镜,面色淡淡:“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还是不要耽误正事了,Richard.”
宋致宁:“……当然。”
话虽如此,说了两句客套话,他顺势把视讯通话转接到隔壁会议室过后,依旧发泄似的把鼠标一扔,面色瞬沉。
一直到在会议室里听完那些个有如天书一般的报告,疑惑依旧在他脑子里盘旋不休,堪称煎熬。
——不对啊。
宋致宁转着笔,漫不经心地在文件上写写画画。
就算明里暗里各个渠道都查过,那个叫陈昭的女人确实不可能有机会高攀钟家,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应该足够证明,钟邵奇和这个女人有点故事才对。
……他明明还记得的一清二楚。
两年前那天晚上,自己起先是一时兴起出门,惹了那位衣衫单薄、姿容轻佻的五百万小姐,结果一回包间,钟邵奇直接甩脸色走人。过了不久回来,倒是脸色如常,西服外套却不知所踪。
后来,自己在包间里拿那些公主肆意玩笑,说起之前在外头调戏过的“心比天高廉价鸡”,说起自己用银行卡扇过那张粉比脸厚的女人,席间哄笑,也只有钟邵奇脸色沉沉,默然不语。
然后,钟邵奇喝了两杯酒。
然后,这位钟少开了一瓶酒,瓶口朝下,下头是他宋致宁的脑袋,几乎是一瞬间,给他浇了个透心凉。
“对不住,喝醉了。”
钟邵奇甚至还“贴心”地说了句普通话,话里却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
他毕竟是年轻气盛,登时一拳挥出,没打中人,至少也是众目睽睽下起了冲突。
钟家那道江湖追杀令下得猝不及防,他到那时才意识到自己是自己跳进了人家挖好的坑里,末了,换来自家表姐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斟茶认错、赔礼道歉。
在早已势力盘根错节的地盘上,钟家一天不倒,就是钟邵奇横行霸道的倚靠。
从浅水湾到深水埗,从香港到上海——
实、在、憋、屈。
“Richard,你是对这份合作案不满意吗,我感觉你的脸色不太好。”
宋致宁那口暗骂憋在喉口,闻声,霍然一抖擞,笔尖一顿,回过神来。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他,后者只能双手成塔,微微抵住下颔,强装无事的微笑:“没有,我是觉得责任重大,钟少,您继续。”
钟邵奇眉心一蹙。
末了,依旧神色如常地颔首。
“如果大家没有别的意见,我们将会派出钟氏地产部的精英,在一周内抵沪,正式签订普陀区CBD新开发计划,到时,我也会亲自和诸位见面,商讨相关事宜。”
他的视线逡巡,从宋致宁脸上掠过,继而一字一顿。
“祝我们的合作一切顺利。辛苦各位,散会吧。”
依旧还是这种语气。
让人一口银牙狠碎的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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