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黄妙云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周围的一切委实过分熟悉,身上暖和的毯子,耳边嘈杂的人声,眼前往来的丫鬟,逼真得无以复加,她揪紧了毯子,眼泪从明净的双眸里逼出来,她回来了,她好像回来了……
一旁伺候的大丫鬟留香瞧着不对劲,连忙捧了个斗彩八吉祥灵芝纹的小碟儿到黄妙云跟前,低声哄着说:“姑娘,是不是梦魇了?吃块儿花边小饼压压惊。”
黄妙云檀口微张,留香便将花边小饼送到她嘴边。
忠勇侯府的花边饼,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松而不滞,是忠勇侯府世子夫人,专门请了京城仙食斋的红厨娘随园献艺,供食宾客。
黄妙云含着饼,眼泪流的更凶了,果然没错,只有忠勇侯府请来的红厨娘,才会将面团揉捏上百次,将去皮的枣肉嵌进面团做馅儿,裁得如碗般大小,再用手将四边捏成菱花儿,好看又好吃,别处都没得吃。
她真的回来了。
黄妙云哭得鼻子都红了,她记得这一年黄家还没有被抄家,哥哥弟弟都在,母亲虽然生病却还没去世,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拽着留香的袖子,断断续续地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留香,我要回家……”
留香慌了,搁下小碟,起身道:“姑娘别哭,我这就去叫姑奶奶过来。”
丫鬟口中的姑奶奶,就是尤贞儿的母亲张素华,她们母女俩已经在黄家借住多年。
黄家人口单薄,黄妙云的母亲因病深居简出,张素华母女甚得黄家老夫人欢喜,黄家内宅,便由张素华代为打理,连一些内宅应酬,都是张素华出面,所以忠勇侯府的花会,也是张素华带了尤贞儿和黄妙云过来。
只是此时此刻,张素华早领了尤贞儿与忠勇侯府世子夫人等人,在园子内游玩,抛下了黄妙云一个人在暖阁里小憩。
黄妙云重生在这个时候,她只想回家!
留香去禀了张素华,张素华穿着马面裙,看着周围的命妇们,蹙着眉头十分犹豫,今日花会,来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侯府的嫡长孙储归煜还没过来露面,她不想离场。
张素华在一旁低声问留香:“姑娘是怎么了?病了么?”
留香摇头,道:“不知道,反正姑娘要回家,也可能是病了,姑奶奶,您过去一趟吧。”
张素华还有些犹豫不决,尤贞儿穿着雪青色的十样锦缂丝百褶裙,迤迤然地走过来,模样端方倩丽,唇边含笑,倒和正经的官宦小姐,别无二致。
尤贞儿问清了黄妙云的状况,便重重地抓了一下张素华的手,温声道:“母亲,咱们回去罢,万一妹妹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素华瞧着女儿柔然美目,清淡纤长的柳叶眉,点了一下头,同留香道:“你先去,我与世子夫人交代过一声就来。”
留香走后,张素华小声同女儿抱怨了一句:“她这病的也忒不是时候。”
尤贞儿握着张素华的手,安抚道:“娘,以后多的是机会来侯府做客,妹妹身体要紧,先回去吧。”
张素华点点头,牵着尤贞儿去和世子夫人告辞。
世子夫人听说黄妙云不舒服,便要替她请大夫,张素华婉拒了,世子夫人又热络地拉着尤贞儿的手,笑着嘱咐她常来侯府。
尤贞儿盈盈一拜,谢过世子夫人好意才离去。
这厢辞别了世子夫人,张素华母女就准备领着黄妙云坐马车回黄家去。
谁知道张素华去的时候,黄妙云已经随丫鬟一起往二门去了,还跟丫鬟一起坐车回了黄家。
张素华与尤贞儿同乘,责怪道:“妙云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下人坐同一辆马车走了?”
尤贞儿忧心道:“许是真的发了急病,回去瞧瞧。”
黄家的马车刚走,忠勇侯府嫡长孙储归煜,急急忙忙地跛着腿往园子里跑,他顾不得冲撞家中客人,便跑去世子夫人跟前……他没死在储崇耀的手里,他还活着!他还能见到救了他的黄妙云!
世子夫人怜爱温柔地看着储归煜,道:“归煜,怎么了?是有什么急事么?怎么跑得满头大汗?”
正是春暖花开的日子,虽可削减衣裳,却很难出汗,世子夫人的眼神充满了关怀。
储归煜闭了一下眼,拉回思绪,发干的喉咙滑动几下,方睁开眼,醒过神儿来,作了个揖,语气平平稳稳地道:“儿子无事,只是在族学几日不见母亲,甚是想念,今日母亲召我进内院,才跑得急了些。”
世子夫人嘴唇扬起一个柔婉的笑容,轻声道:“那也不用跑得这般急,若是摔了可怎么好?”
储归煜颔首道:“母亲说的是。”
世子夫人又和缓地道:“还不过来见个礼。”
宗妇们早打量起储归煜,小郎君今年已经十六岁,今日赏花宴会,大家都知道是为了什么,虽说小郎君有跛腿之疾,但他平常行走,并不容易瞧出来,他又生得俊秀儒雅,气质飘洒,将来铁定继承爵位,倒是很好的婚配对象。
储归煜装作不知,一一同宗妇们见礼,他余光一扫,却并未瞧见张素华,他记得,一般这种场合张素华都会在,今日黄妙云也该来的!
他见过了客人,才寻了母亲身边的杨妈妈到一旁去悄悄问道:“黄家的人,今日没有来?”
杨妈妈心知储归煜因为当年认祖归宗的事,感激张素华母女,连她心里也是感念张素华的,便含笑道:“来了,不过妙云小娘子不大舒服,她们一家子便回去了。”
储归煜轻轻点头,已经不大回忆得起来,前世十多年前的这个时候,黄妙云到底有没有因病离去,他拧着眉,有些恼恨,明明那样可爱纯真的妙云表妹,他眼里却不大注意她……瞎了眼错认尤贞儿作恩人,错过了黄妙云一生一世。
幸好老天让他重来一次,这一次,他断不会再错失天赐姻缘。
储归煜猛然想起自己前世是死在储崇煜的手上,又问杨妈妈:“崇煜今日可来过没有?”
杨妈妈摇摇头,笑容淡了下来,道:“您知道的,崇煜不大爱热闹,不会到园子里来的,可能还在族学里。”
储归煜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方吩咐道:“若他今日来了,劳烦妈妈着人告知我一声。”
万一储崇煜也重生回来了,肯定会跟他一样迫不及待地去找黄妙云。
杨妈妈应下了。
储归煜在前院等了一天的消息,直到二门快要下匙,杨妈妈才派人过来说,储崇煜并未进内院。
储归煜在书房里仰望着初春的月凉,莫名松了一大口气,他死死地攥着陶瓷镇纸,眼眶泛红,心神隐隐跳动……这一世,他不会再错过她了。
次日,储归煜清早就去了一趟花房,挑了六盆花,其中有两盆是黄妙云颇为喜爱的花,前世自她去世后,他便想方设法索询她的爱好,孜求弥补几分。
储归煜选好了花,在花盆底上,亲笔书写了花名,才去给他母亲请安。
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储崇煜不被允许来请安,储归煜过去的时候,世子夫人房里便只有她和她的心腹仆人。
世子夫人笑吟吟地望着儿子,说起了昨日赏花宴上的趣事,还特意点了好几家小娘子。
储归煜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母亲,以后赏花宴大可不必办了。”
世子夫人笑容一滞,她知道储归煜一直对尤贞儿颇有好感,但是尤贞儿出身太低,配不上做忠勇侯府的嫡长孙媳。但她也没当面驳了儿子,只继续笑道:“我膝下单薄,办赏花宴也只是为了家里热闹热闹,你若不喜,日后在族学好好读书就是,娘就不叫你来了。”
储归煜应了一声,按下心思,半句不提想娶黄妙云的事。
毕竟黄妙云今年才十三岁,黄夫人还在病中,黄大人还没有打算给她议亲,且他记得,妙云一贯内向怕生,他不敢贸然让家中人去提亲,还有储崇煜和尤贞儿……他都得防着,不能打草惊蛇,再重蹈前世覆辙。
储归煜与世子夫人说过些闲话,便请杨妈妈将昨日赏花宴上,披雪琼林般的几盆玉兰花,送去黄家,且特地嘱咐说,赠与黄妙云的父亲,从五品文选司员外郎,如此一来,他亲点的两盆花,便能到她的手里了。
杨妈妈会却错意,忠勇侯府待黄家人一直不错,尤其是尤贞儿母女,她以为储归煜十之八.九是想将这花送给尤贞儿的,只不过碍于男女之防,不好明说,只能借了黄妙云父亲的名义送过去。
她笑着道:“郎君放心,我今儿就打发人送过去。”
储归煜谢过杨妈妈,便起身辞别了母亲,去了族学里。
世子夫人凝视着儿子的背影有些沉默,杨妈妈走过来道:“夫人,郎君好像是有把贞儿小娘子娶做正室的意思……”
世子夫人皱着眉头,绞着帕子抿唇不语,储归煜和尤贞儿算是青梅竹马,她也想过以后等大度的新妇进门半年后,再让储归煜纳了尤贞儿,但是娶她做正室,却是太出格了。
杨妈妈说:“贞儿小娘子要是黄员外郎的亲生女儿就好了……”
又或者,储归煜中意的是黄妙云就好了,这事儿就好办了。
世子夫人道:“送花的事儿,你督促着人去吧。”
杨妈妈应诺,这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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